马依诺的简历已经投出去快一周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和进展。按照原计划,那四家公司都是要等自家的专场招聘会在峰夏市召开之后,也就是在嘉森大学里召开之后,才会统一筛选简历,正式开启招聘流程。也就是说,马依诺把简历投递早了。
在等待的日子里,她像往常一样写写论文,上上课,去透明玻璃墙的图书馆读读书,偶尔在午后泡泡旧时光咖啡店,但未知和不可控的感觉终究是烦闷的。
冯舰昭的公司组织周末去峰夏市远郊的鹿鸣谷游玩,由于是工会组织的团建活动,比部门行政组织的要人性化得多,可以带家人朋友一起去。员工的费用是工会统一出,家人朋友有要来的,自行负担一点费用即可。
冯舰昭给马依诺报了名、交了钱之后,才告诉她给了她一个惊喜。
马依诺听说周末可以出去游玩散心,很是高兴,一扫这一周郁郁等待的阴霾,欢天喜地地出发了。
赶到了约定的乘车地点,名扬汽车集团那整个车身都印着深蓝色硕大标识的大巴车,靠着马路边缘缓缓停靠下来,打开了车门。马依诺上了车,发现车里几乎满座,最后一名乘客就是自己,但冯舰昭给她留了靠前的位置。待她坐下之后,冯舰昭连连向周围人解释:“我女朋友容易晕车,哈哈!”
大巴车里一路欢声笑语,暖意融融,向鹿鸣谷驶去。
鹿鸣谷的名字来源于《诗经》,“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取的是宾朋相聚,把酒言欢的意趣,度假山庄起这样的雅名,招待周末来此小聚的宾客,是再恰当不过了。
鹿鸣谷里面,山道悠悠,溪水潺潺,溪底倒映着山间的别墅,静谧而闲适。马依诺从大巴车上下来,看到这样的世外桃源,心境也随之开朗。同车来的同事里,年轻人居多,大家边聊边走,笑声不断,山庄里都热闹了起来。
午饭期间,冯舰昭带着马依诺跟本科的几名同事坐在了一起,饮酒说话,也给马依诺倒了一杯啤酒。
同桌的同事们大都是上班时间不长的,又因为是纯技术科室,还没有什么办公室政治的糟心事,谈论着最近的一场篮球赛,相聊甚欢。马依诺看着冯舰昭说起三分球时眼睛闪闪发亮的神情,想着他在篮球场上驰骋的模样,心里满满的幸福。
“还是咱们公司好啊,看我媳妇儿那个公司,团建就是拓展训练,拉出去累一天,占着周末,还不让老公跟着。”高辰看冯舰昭带了女朋友,想着自己的女朋友说什么都不肯陪自己来,自尊心作祟,就编了个女朋友在单位团建的理由,还特意把女朋友称呼为媳妇儿。
“她这是还上学呢,研三了,周末没什么安排。要是也上班工作了,可能也来不了了。”冯舰昭知道高辰总是在各种事情上争莫名其妙的面子,于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一听冯舰昭说女朋友是研究生,高辰根本就没往好处想,觉得他是在炫耀女朋友的高学历,不但没领情,反而怀恨在心了。一类人很难理解另外一类人就在于此,每个人都习惯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去推测别人。
“还在念书啊,那找没找到工作呢?”高辰怪声怪气地端起老大哥的架子居高临下的问马依诺,想在气势上打压这个硕士。
马依诺本来正在愉快地夹一块拔丝芋头,听到别人这么一问,又想起了自己的愁事儿。也没去想别人原是满满的恶意,如实回答到:“投了几份简历,还没有信儿呢。”
“我就说吧。女生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像我媳妇儿,一毕业老丈人就给安排了工作,有编制,旱涝保收。要是真读到女博士了,那真就没人要了,是不是,舰昭,哈哈!”
看这话对冯舰昭好像没有什么杀伤力,高辰继续不怀好意地挑拨着。
“你看我们舰昭小伙儿,这么年轻就事业有成,眼瞅着就要评上主管了。将来一个月一万二三,那峰夏市的小姑娘不得一堆一堆的呼呼直扑,还要这糟糠之妻吗?”
冯舰昭想到自己最近的爆红,主管的位置确实也是囊中之物,不由得没有城府地憨憨地笑了起来,还没等笑完,又听高辰说些擦着花边的市井之言,也没来得及收起笑容。
这一笑不要紧,刚刚被“没人要”、“糟糠之妻”这些词刺激了的马依诺正一肚子火,又看到冯舰昭不但不替自己辩驳几句,反而在那里笑,看上去还挺满意有别的小姑娘会倒扑他,心里顿时感到冰凉。
“说什么呢,高辰?”何小泽是刚刚工作的95后,早就看不惯这种仗着自己早上两年班就随时随地信口开河的人,“依诺姐这么清纯的女生你却说糟糠,那你女朋友算什么?”
高辰知道初生牛犊不惧虎的道理,心虚着何小泽是不是听说过些什么,怕他说出让他难堪的话,被怼之后反而怂了。赶紧举起酒杯打着圆场说自己酒后失言了。
与自己只打过几次招呼的不是很熟的何小泽,都能为自己挺身而出,拔刀相助,而冯舰昭却看上去像没事儿的人一样,马依诺就更觉得委屈了,顿觉之后的餐食味难以下咽,强撑着喝了几口啤酒以免太难堪。
午餐过后,人群三五成群的各自活动,有看景的,有打牌的,还有去垂钓的。马依诺坐在离人群很远的小溪旁边的木椅上,闷不作声。
以多年的经验,冯舰昭知道她生气了;但以多年不改的直男秉性,并不知道她具体在为什么生气,急得绕着椅子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开心啊?”
“你说呢?”
冯舰昭最怕这样的反问,至今没有找出破解之道。
“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马依诺问。
“当然喜欢了。不喜欢你,我带你出来散心?”这是一个错误答案,正确答案必须是我爱你。
马依诺此时没心思再去纠正他这个错误,因为今天他犯了一个真正的错误。
“别人说我是糟糠之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驳?你是不是很得意别人说的有一堆一堆的小姑娘扑你。”
男人从情深义重变得不念旧情,从来不是因为了不起了,而是因为自以为了不起了。马依诺看出了他这点苗头,所以更对子虚乌有的小姑娘吃起醋来。
“哪有的事。”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自己也是心里一惊,如果不是马依诺提起,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没在众人面前维护他的心头宝,但还是想解释解释以免事态严重,“小泽不是怼了他了嘛,都是同事,不依不饶的反倒显得我没素质了。”
恋爱多年,马依诺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冯舰昭,知道他是在辩解,心里更难受起来,但也不纠缠他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变了?对我不像以前那么好。”这才是马依诺最在意的事情。
“宝宝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太忙了,我对你和以前是一样的。”
冯舰昭并没有察觉到,事业的上升已渐渐成为了他主要的快乐源泉,爱情,不再像青春期时那样使他着迷。敏感的马依诺在这两年的点点滴滴中已看出端倪,他不再愿意俯身给她系鞋带,有的时候甚至不愿意多送她一段路,总是以有用或没用来判断该不该花费时间,与那个曾经为她抄了一整本她喜欢的书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情我很受伤,我怎么劝自己,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在意我。我甚至真的觉得,你认同别人说我是糟糠之妻,甚至真的觉得,你特别愿意听别人说,别的女生巴不得要和你在一起。”
“怎么会呢?”冯舰昭坚定地认为自己不是这样想的,但又不知道如何辩白,语气急躁了起来,“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高考时,你报哪个学校,我就报哪个学校,从第一志愿到最后一个志愿,每一个都和你一模一样。我的这片心,你还不知道吗?”
提到曾经的青葱岁月,马依诺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时的冯舰昭,是何等的坚决,顶着所有的压力,不许任何人拆散他们。教导主任批评他们早恋。班主任为难他们,冯舰昭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而现在,一个无聊的人当众挑唆他不必守着这份爱情,还当众让她难堪,他竟然无动于衷。
曾经年少时,她的心里有多踏实,现在,她的心里就有多不安。
看到马依诺的泪珠簌簌地掉了下来,冯舰昭彻底不知所措了。又怕自己再笨嘴拙舌地惹她伤心,便决定不说话了。
马依诺泪流满面,止不住,也不去擦。就这样一直待到了傍晚时分,马依诺衣衫单薄,中午喝的酒早已散出汗来又被风吹了去,她心思恍惚,不动不移地坐着,被深秋山谷里的凉气冻透了。
直到看见马依诺的嘴唇已经发紫,迟钝的男朋友才摸了一下她的手,是冰凉而颤抖的,才想到她不及自己这样火力旺。赶紧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劝她到公司包下的别墅里取暖。
然而马依诺这一下午,思来想去,眼前的美景竟也伤情,越思量越凄凉,越冷静越敏感。此时已是被自己思量得心灰意冷,更不愿意被别的人看到自己的脆弱,说了一句“我要回学校。”衣服也不披,便抱着肩膀径直地朝着鹿鸣谷的出口踉踉跄跄走去。
冯舰昭看劝也劝不下,便一路追着跟了出去,边追还边给她一个劲儿地披衣服。
马依诺也顾不得像平时那样节省,叫了出租车,只想着快点离开。冯舰昭无论如何不能放心她从这偏僻之地独自回市区,便不顾马依诺的反对和司机的诧异,跟她一起上了车。
路上,马依诺开始昏昏沉沉地发烧,冯舰昭摸着她的额头越来越烫,赶紧让出租车司机转向去了医院的门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