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既然发话,在下一定照办,只不过五千两不是一个小数目,还请郡主宽限几日。”柳诚不慌不忙嘴角含笑。
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看来凤栖府果然家底丰厚,崽卖爷田心不疼。景笑天心中颇为不屑,便想暂且先放他一码,等自己彻底离开祁王府后,再让他明明白白地领受皮肉之苦。
“三日如何?”
“多谢郡主宽宥,只是此次连累妙音阁,在下也无颜再来叨扰,不如换个地方,三日后还请郡主赏脸一起喝杯茶,银钱一并奉上。”
“柳公子想去哪里?”
“悦——来——轩。”柳诚看着景笑天,拉长了声调。
景笑天心中一震,投向柳诚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只见柳诚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安之若素。难道他知道些什么?还是在故弄玄虚?转念一想,便是他知道又如何?奉陪便是。
“很好。不过你不要带银钱过去,太沉,本郡主不喜欢。我要你把瑾萱绣坊买下来,带上契书就好。”
青禾在一旁看呆了,师父这是一石二鸟啊。
虞山等景笑天和青禾走远,才猫着腰上了楼,偷偷看了看少爷的脸色,似乎并无大碍,这才直起身子,舒了口气。“我就说这郡主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结果一扭头看见桌上已经变了形的百灵鸟,他忍不住哀嚎起来:“苍天,这怕是个假郡主吧?”
“嗯,假郡主,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啊?少爷,你说什么?”虞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诚不再说话。瑾萱绣坊,难道它有什么古怪?云州城里的绣坊它可是叫不上名号,景笑天指名要它,那它定是暗藏玄机。
“虞山,我出去一下,不用等我。”柳诚说完,起身下楼,大步流星走出妙音阁。
看着这位进店后不发一言、四处打量的客人,瑾萱绣坊的掌柜心中暗暗称奇,自从连家姐妹到来后,顾客明显提高了一个档次,平日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接二连三的出现。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柳诚心里便有了数,这家绣坊规模不大,客人不多,掌柜的算盘上已经落了灰,角落里的几匹坯绸要么褪色、要么泛黄,陈列的样品所用绫罗极为普通,绣功也大多平淡无奇,种种迹象表明绣坊周转缓慢、经营不善,唯一值得一看的是一幅牡丹双面绣,虽然幅面很小,只有两朵牡丹,但已尽显国色天香。
“掌柜。”柳诚终于开了口。
“公子,您要——?”掌柜连忙走到柳诚身旁。
“瑾萱绣坊。”
“没错,本店店名瑾萱绣坊,看来公子是慕名而来?”掌柜高兴地说。
“我要瑾萱绣坊,”见掌柜没反应过来,柳诚又说:“我要买下您的瑾萱绣坊。”
“公子是在说笑吧?本店并无出售的打算。”掌柜心想这公子看上去极是体面,怎么脑子倒不正常。
“我无心说笑,掌柜,您开个价吧,整个瑾萱绣坊。”
掌柜这才意识到这位奇怪的客人说的是真的。
“不卖。”掌柜回绝得还挺干脆。
“话不要说得太满,掌柜不妨仔细考虑一下。如今绣坊的生意并不好做,掌柜已是耳顺之年,若能把把绣坊卖个好价钱,心无旁骛回家含饴弄孙,岂不是件美事?”
“这——”掌柜有些心动。
柳诚拿起算盘,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递给掌柜,“开个价。”
见柳诚一幅志在必得的模样,掌柜忍不住问:“我开多少就是多少?”
“那哪儿成啊,您开价,我还价,公平得很。”
掌柜噼里啪啦拨弄了一阵算盘,然后伸出五指。
柳诚笑了一下,心说景笑天料得还算准确,却故意问道:“五百两?”
“公子这么说,就显得没有诚意了。”
“五百两是少了点儿,但五千两就太多了,掌柜,做人不能太贪心,您以前没算过,我也不怪您。”
“公子觉得多少合适?”
“你我心知肚明,这瑾萱绣坊不过是个空壳,您这儿所有的房屋、家具、原料、成品,加起来充其量值一千两银子。唯一值钱的,是它。”柳诚指了指那幅牡丹,“但这样的绣工耗时费力花费甚高,一般的大户人家都消受不起,您这里一年难卖出去两幅大绣。况且,有如此绣工的绣娘,定非池中之物,恐怕不是您留得住的。”
柳诚的一席话句句击中要害,掌柜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既如此,公子为何又执意要买下瑾萱绣坊?”
“瑾萱绣坊在您手上半死不活,但或许到了我手中,就能病木逢春。”
“公子愿意出价多少?”
“两千两,一口价。相信我,这么高的价格仅此一次,您不会再遇到了。”见掌柜呆在那里,柳诚又说:“您可以好好想想,其实我也不是非瑾萱绣坊不可。卖或不卖,最晚后天您给我一个答复。”
“不用等到后天了,我卖。”掌柜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爽快。”柳诚笑道,“可否让我看一眼绣娘的名单?”
“那是自然。”
柳诚接过名单,一眼扫下去,终于找到了答案:连兰芝。
“绣那幅牡丹的绣娘,叫连兰芝吧?”
“正是。”掌柜心道,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三日后,云州城悦来轩。这是一处位于城郊的二层茶楼,依山傍水,清净素雅。
柳诚带着虞山赶到的时候,景笑天和青禾已经在廊亭下沏好了茶,茶香袅袅,人面桃花。
“柳公子果然守信。”景笑天看上去心情极好。
“请郡主喝茶,在下却迟到了,失礼失礼。”柳诚也是笑意宴然。
“瑾萱绣坊的事,可是办妥了?”
“郡主交代的事,怎敢怠慢?”柳诚取出契书,放到桌子上。
景笑天正欲把契书打开,柳诚却把两根手指按在了上面。
“柳公子这是何意?”
“把话说清楚了,郡主再看不迟。”
这个时候居然还跟我谈条件!景笑天眼中寒光一现,转瞬即逝。
“柳公子请讲。”
“郡主那日定的是五千两,不过在下买这瑾萱绣坊只花了两千两,不知这余下的三千两是否还需要补齐?”
两千两就买下来了?果然奸诈!景笑天不动声色,“柳公子好手段,省下的银子柳公子自己留着吧。”
“还有一事,郡主可能有所不知。瑾萱绣坊有位绣娘叫连兰芝,她的真名其实叫苏兰芝,是云州苏家苏启正的女儿。两月前苏家突遭变故,苏姑娘才流落至此。而家父与苏姑娘的父亲曾在我们年少时,戏言之间订下了姻亲,这事本不是我与苏姑娘所愿,故而商定解除婚约。如今瑾萱绣坊在郡主手中,还请郡主善待苏姑娘。”
景笑天全然没想到柳诚会对她讲这些话,一时有些凌乱。“这事与本郡主有何干系?苏姑娘与本郡主无冤无仇,何谈善待不善待?”
“确实与郡主无关,在下只是不想引起郡主误会,作为男子,与苏姑娘解除婚约的时机,确实有落井下石之嫌。但男女姻缘,终究还是要你情我愿。”
如此说来,柳诚也算光明磊落,人品并不是太坏,虽说冒犯了青玉堂,毕竟事出有因,而且能够冒着得罪青玉堂的风险帮苏兰芝一把,说明此人有胆有识。这么一想,景笑天觉得柳诚顺眼多了。
“既然如此,本郡主答应你,不为难苏姑娘。”
柳诚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移开放在契书上的手指。
景笑天平心静气展开契书,不料瞬间面色巨变,“啪”的一声把契书拍在了桌子上,一旁的虞山和青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柳诚竟没有丝毫的意外。
原来契书上买家的签名竟然是:景笑天。旁边还盖着鲜红的印章。
“你是在耍我吗?”景笑天气极,她何时吃过这样的亏?这次她算是领教了什么是扮猪吃老虎!
柳诚示意虞山退下,青禾见状也退了出去,不过二人并未走远,谁也不想错过看好戏的机会。
“景姑娘先别生气,在下绝无戏耍之意,先前所说也全都是肺腑之言。”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景鸢堂主告诉我的。”
景笑天再次被震惊,江湖上知道景鸢这个名字的人少之又少,而眼前这个貌似温良恭谦的公子哥儿,竟那么自然地说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你让我冷静一会儿。”
过了半晌,景笑天才慢慢睁开眼睛,发现柳诚正一边悠然地喝着茶,一边有意无意地看着她。
“你到底知道多少?”
“其实不算太多,”见景笑天余怒未消,柳诚便说:“景姑娘这样如何,你问我答,我保证绝无妄言。”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景姑娘第一次去妙音阁的时候。”
景笑天回忆那日情形,想不起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你是如何发现的?”
“当日在苏姑娘父亲的寿宴上,我见过姑娘。当然,虽眉目相似,但姑娘去妙音阁的时候华贵内敛、优雅端庄,与之前的睥睨天下、英姿飒爽全然不同,一开始我也不敢断定。只是由于被姑娘在寿宴上的气度折服,对青玉堂产生了一些兴趣,受好奇心驱引,我去了一趟青州,因缘际会遇到了堂主,交谈中得知姑娘未回青州,便推测姑娘兴许还在云州,但云州却无姑娘半点消息。妙音阁里见到郡主,我便想如果藏身祁王府,那便说得通,又见郡主娇柔体弱,就特意碰倒了珍宝架上的陶埙……那样的身手,不是一个深闺郡主能有的。”
“你既知我身份,为何还同意买下瑾萱绣坊?”
“我无意冒犯青玉堂,但苏姑娘的要求,我也无法拒绝。买下瑾萱绣坊便是给姑娘赔罪了。”
“那你为何要用我的名义买下?”
“只是为了表明诚意。若以我的名义,回头还得再与景姑娘签一份转让契书;若以安宁郡主的名义,又恐给祁王招来非议。”柳诚说着,掏出一枚玉质印章,“这是特意为姑娘篆刻的,只用了这一次,请姑娘收下。”
世间怎会有心思如此细密之人,景笑天思之极恐。她本想反正柳诚被自己捏在手里,等柳诚成为瑾萱绣坊的主人之后,也就是个提线木偶,自己可以由着性子随心所欲,没料到柳诚做得如此彻底。他似乎拿着一面照妖镜,把每个角角落落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可还有柳公子不知道的事?”
柳诚自然听出了景笑天语气中的嘲讽,却不以为意,“那就太多了,比如——”柳诚揉了揉太阳穴,“大师姐为何成了祁王府的郡主?”
景笑天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也不是手眼通天。
“你想知道吗?”
“我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此事过于隐秘,我不能逾越了界限。”
景笑天看着既单纯又世故、既谦和又狠决的柳诚,呓语一般:“你若是我的敌人,就太可怕了!”
“景姑娘多虑了,我仰慕姑娘还来不及。”
景笑天猜不出柳诚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便道:“那你可还有事情瞒着我?”
“有,但不多。”柳诚不假思索。
“你还算坦诚。”景笑天倒也不恼,毕竟自己与柳诚交情尚浅。
见景笑天的脸色逐渐和缓下来,柳诚给她重新倒了一杯热茶,“景姑娘,眼下还有件事要解决一下,姑娘拿个主意。”
“还有什么事?”
“瑾萱绣坊的事。如今姑娘是瑾萱绣坊的主人,本也无需我置喙,不过还是要提醒姑娘,先前的老掌柜已经回了老家,现在得安排一个主事的人。”
柳诚不提这一茬景笑天还真给忘了,原指望柳诚当东家,她来坐收渔利,好好折腾柳诚和苏兰芝。现在又该如何?作为祁王府的郡主,她自然不可能去打理瑾萱绣坊,景笑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好办,那就劳烦柳公子去做这个掌柜。就冲着柳公子两千两就拿下瑾萱绣坊的这份精明,掌柜的位置非你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