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诚没想到景笑天又把瑾萱绣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自己,且不说那绣坊不景气,单是苏兰芝在那里,他也不能去做这个掌柜,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多嘴。
景笑天见柳诚面有难色,也是不悦:“怎么,柳公子不愿意吗?”
“恕难从命。”
景笑天讥笑道:“你不是说仰慕我,折服于我吗?原来只是虚意逢迎。”说完,略一用力,手中的茶杯已成齑粉。
“景姑娘切莫误会。”柳诚忙说。
“你做这个掌柜我便信你。再说,你不是还担心我为难苏姑娘吗?只要你做了掌柜,便是近水楼台,我想为难也不容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柳诚心塞至极。
“就这么定了。柳公子,我也是讲道理的人,往后瑾萱绣坊四六分账,你四我六。”
总算扳回来一局,不至于颜面尽失,景笑天心里舒坦了许多。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奈之下,柳诚瞒着父母,硬着头皮接管了瑾萱绣坊。苏兰芝见新来的掌柜竟是柳诚,自是莫名惊诧,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装作互不相识。柳诚虽说心思机巧,但毕竟从未涉足绣坊经营,只得暂时墨守成规,按兵不动。
虽然在悦来轩一波三折,景笑天的心情大起大落,但自打从悦来轩回府后,她的脸色一直极好,也不着急出去,每日泡汤练功,有说有笑。青禾见此情形,倒是对柳诚的好奇又多了一分。
最近不用看着郡主,郡主也不找他的麻烦,王爷也没有别的事交办,荀觅倒也乐得清闲,只是一静下来,苏兰芝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想去瑾萱绣坊看看苏兰芝,想知道苏兰芝现在过得好不好,但想起苏兰芝那晚说过的话,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去找她。离愁别绪之下,荀觅找出了那对缎带,小心翼翼地系在了手腕上。或许是这对腕带太过别致,傍晚在花园练功时,被经过他身旁的青禾一眼发现。
“荀侍卫,你这对腕带真好看!”青禾由衷地赞叹。
荀觅脸色微变,竟收起剑,匆匆回房了。
“荀侍卫这是怎么了?”青禾挠挠头,若有所悟。
一回秋水苑,青禾就把这事告诉了景笑天,“那对腕带铁定是苏姑娘送给他的,荀侍卫以前的腕带从来没有绣花!师父,你说他们两个——”
青禾的一席话把景笑天几天的好心情都给搅没了,这是在我眼皮底下私定终身、暗通款曲吗?景笑天越想越气。
“明日我们去瑾萱绣坊。”
青禾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可能惹祸了。
自打成为瑾萱绣坊的新掌柜,柳诚总共只接到了不到六十两银子的新单,只好一遍遍翻阅流水账本,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柳公子。”青禾在门外探出头,轻声喊道。
柳诚抬起头,看见青禾正冲他招收,便走了出来。青禾指指斜对面的的一家酒馆,示意他过去。柳诚猜到定是景笑天找他,心中虽然郁闷,但还是笑容可掬地走了过去。
“看来柳掌柜的日子过得不错啊。”景笑天话中有话。
“东家过来,我这做掌柜的自然高兴。”柳诚压低声音说。
“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一事和你商量。”
“请姑娘吩咐。”
“你娶了苏兰芝。”景笑天说得极为轻巧。
一向处变不惊的柳诚听傻了,“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你刚刚听到的。”景笑天的脸上浮现一抹邪魅的笑容。
“你有病吧。”柳诚脸色一沉,是真的怒了。
“柳公子别生气,气大伤身。”挨了柳诚的骂,景笑天居然还能笑出来,也是怪事,青禾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公子,我是真心为你好,你先听我说说理由。其一,你和苏姑娘本就是多年前定好的姻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凤栖府家大业大,庄主和夫人又是明事理的人,定不会因为苏家落败而嫌弃苏姑娘,况且苏姑娘素来洁身自爱;其二,你们解除婚约无非是因为之前没有接触,互相不了解,年少轻狂爱自由,一时任性就做了傻事,这几日你和苏姑娘朝夕相处,定已察觉她的诸般好处,现在后悔完全来得及;其三,”景笑天掏出苏兰芝为她绣的那块帕子,上面的百灵奈呼之欲出,“你看,你们俩都手工精绝,一个工于音,一个长于绣,实在是天作之合。其四,你做掌柜,她做绣娘,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瑾萱绣坊名冠云州城指日可待。你若点头,这瑾萱绣坊我便送与你二人,自此我与你俩的恩怨一笔勾销。”景笑天一口气说下来,颇有些得意,“怎么样?柳公子,再好不过了。”她只顾自己说得高兴,没留意到柳诚的脸色已经发青了。
“景姑娘,若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我柳诚的终身大事,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柳诚说完拂袖而去。
“柳公子,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景笑天追了两步,觉得不妥,便停下来喊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柳诚回到绣坊后,慢慢冷静下来,打死他都不会相信,景笑天是真心为了他好,但为何景笑天要跑过来保媒拉纤,极力促成他和苏兰芝呢?柳诚想起那块绣着百灵鸟的帕子,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
天色渐渐黑下来,其余绣娘都已回家,柳诚走进内院,上至二楼,敲响了苏兰芝的房门。
开门的是月如,“柳少爷,”觉得不妥,月如又改口道:“柳掌柜,您这是——?”
“我有事来向苏姑娘请教。”柳诚一如平时的温文尔雅。
“柳掌柜进来吧。”苏兰芝手上正绣着一只荷包,并未起身,“这是掌柜来之前一位客人订下的,明日便会来取。”
“那是打扰苏姑娘了,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来姑娘这里看看,是否需要添置什么东西。”柳诚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四周,突然妆台上的金丝楠木百灵鸟闯进他的视线。柳诚不动声色拿起它,“这小鸟倒是有趣,不知苏姑娘从何处得来?”
“一位友人所赠。”
“可否借我几天?”
又来个借鸟的!月如不知柳诚安的是什么心,见苏兰芝给她递了个眼色,赶紧走过去,把百灵鸟从柳诚手上拿下来,轻手轻脚放回妆台,“这鸟没什么可稀罕的,姑娘家的小玩意罢了,柳掌柜若是有兴趣,明日我去街市上寻个乌木貔貅给您摆在柜台上。”
“那倒不必了。”柳诚轻轻笑了笑,“苏姑娘若想起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言语一声,不要客气,今日便不耽误姑娘的时间了。”
回到凤栖府,柳诚觉得脑子有点乱,得好好捋一捋。
苏兰芝的百灵鸟竟是他之前给虞山的那一只,景笑天买走后为何又到了苏兰芝的手上?以他对景笑天的了解,苏兰芝口中的“友人”定不是景笑天,以刚才的情形来看,苏兰芝对这只百灵极为珍视,那么这个“友人”究竟是谁?
而景笑天手帕上苏兰芝所绣的百灵也不是这只,看那纹理倒像是被景笑天荼毒过的那一只,应是荀觅所买。当日景笑天说要再买一只凑一双,可如今一只也不在她手上。若是景笑天只是针对他,摧残的也该是后来那只,景笑天虽然骄横霸道,却非粗俗之人,分明是把怨气撒在了那只百灵上。那又是谁招惹了她?
现在看来应该是,荀觅买了百灵鸟送给景笑天,景笑天让苏兰芝把它绣在帕子上,然后又弄坏了百灵鸟,接着再买了一只,结果到了苏兰芝手上。前面都还能说通,最后那个环节实在古怪。景笑天和苏兰芝中间,一定隔着一个人!这个人把景笑天手上的百灵鸟送给了苏兰芝。这个人会是谁呢?
柳诚百思不得其解,辗转反侧。忽然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莫非那人是荀觅?苏兰芝手上的百灵鸟是荀觅送的,景笑天为何要将百灵鸟送给荀觅?之前的百灵鸟不是荀觅送给她的吗?这互赠礼品是不是也应该换个花样?且那日看来荀觅对景笑天貌似只有敬畏之心,并无爱慕之意。难道当日荀觅并不是送给了她?想到这儿,柳诚一下子柳暗花明:荀觅将百灵送给了苏兰芝,被景笑天发现,恼羞成怒毁掉了它,又不想失了郡主身份,于是又买了一个赔给了苏兰芝。
如此说来,便是荀觅和苏兰芝互生情愫,而景笑天心仪荀觅,怪不得特意跑过来给他和苏兰芝拉郎配!想到这一层,柳诚只觉得心里一酸,也知道过不了多久,景笑天必然还会来找他。
不出柳诚所料,第三日景笑天就坐不住了,带上祁王府的陈年桂花酿,让青禾把柳诚叫到酒馆。
景笑天没想这次柳诚的态度出奇得好,便放下心来,“柳公子果然是明白了,看来是想通了。”
柳诚端起桂花酿,浅浅咂了一口,“确实想通了。”
“那就好。我先恭喜柳公子和苏姑娘,二位的大喜之日,我一定再奉上一份大礼。”景笑天大喜过望。
“景姑娘,”柳诚放下酒杯,定定地看着她,“那荀公子究竟有什么好?”
景笑天毫无防备,还未完全咽下的茶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激地一下子呛了出来,全然没了郡主的仪态。青禾赶紧上前去给景笑天拍后背,心里也是一惊。
这个凤栖府的少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自己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低估了他?既然柳诚直接说到了荀觅,看来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回过神来的景笑天,直视着柳诚,“苏兰芝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景姑娘说笑了,我和苏姑娘还没熟络到这种地步。”
“那你——?”
“我只是无意中,在苏姑娘那里见到了你买走的那只百灵鸟。”柳诚一脸坦荡。
“仅凭着一只呆鸟,你到底臆想出了多少子虚乌有的事情?”景笑天嘴上这么说,心里恨不得钻进柳诚的脑子里面,看看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是不是子虚乌有,景姑娘心里清楚得很。”
“你是我见过的脑子最好用的人。”
“多谢景姑娘夸奖。这祁王府的桂花酿,果然不同凡响。”柳诚空了空酒杯,“这苏兰芝姑娘,也的确是冰清玉洁、才貌双全。景姑娘的心思,我不是不可以成全,不如这样,你我以诚相待,还请景姑娘说说那荀觅究竟有何好处,能让你如此倾心相待,也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见柳诚如此推心置腹,景笑天觉得若是再不说实话,倒显得自己扭捏作态了。也罢,如此聪睿之人,只要他无心害我,做个朋友也是极好。
“说来也就两点。一是荀觅生得好看,是我喜欢的那种,”景笑天说着,细细看了看柳诚的五官。
“是不是觉得我也不错?”柳诚大大方方地说。
“其实你也不难看,只可惜先入为主。”确实,柳诚那张脸,挑不出什么毛病。
“二呢?”
“二是荀觅的功夫与我旗鼓相当,在年轻男子中,我找不出第二个人。势均力敌、比翼双飞,其实你和苏姑娘也是如此。”
“只怕——”
没等柳诚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出口,景笑天便说:“事在人为,这不是要柳公子助我,断了他的念想嘛。届时,我得佳偶你有良眷,于你我而言,这件事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如此说来,我还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多个朋友多条路。柳公子,那咱俩就说好了。从此以后,不用说四六分账,瑾萱绣坊全部归你。”总算摆平柳诚,景笑天大为畅快,突然想起契书还在秋水苑,便补充道:“改日我把契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