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怀渊回到家,见屋里一片狼藉,像是遭了贼,连忙去看木匣,发现虽然被人动过,但锁匙完好,里面的东西也都在,便稍稍安了心,心里暗道什么贼这么不长眼,偷东西也不选个好人家,转头才惊觉“初霁”不见了,不由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了桌面上。
“初霁”必须要找回来,不过眼下更要紧的是去云州查一查这祁王和柳诚到底是什么关系。
余怀渊想起在青州与柳诚的第一次相遇,那个温和谦逊的凤栖府少爷轻轻松松就从青玉堂弟子的手中救下了自己,还能听懂自己的琴音,可以睡着硬板床一整夜忍住不翻身,当时自己便对这个年轻人有了极大的好感。第二次再见柳诚,他却成了瑾萱绣坊的掌柜,谈笑风生,镇定自若,既赢了妙音阁扑买,又保全了连兰芝的颜面。让自己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如果这柳诚与祁王真的没有什么关联,那确实是云州知府最理想的人选,但若柳诚是祁王的人,那么官家就又多了一个极难对付的敌人。
凤栖府历来不曾与王侯和商贾有什么牵连,为何柳诚却成了名不见经传的瑾萱绣坊的掌柜?而且妙音阁扑买那天,安宁郡主也在场,那么他们认识吗?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余怀渊决定先从这里查起。
柳诚回到云州后,先回了凤栖府,柳玄璋和夫人觉得儿子最近变得越来越神秘,不过他们相信柳诚的人品,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爹,娘,您二位知道余怀渊这个人吗?”其实柳诚觉得问了也是白问,连祁王都不清楚底细的人,这大半辈子都没怎么出凤栖府的爹娘怎么会认识。
果然,柳玄璋和夫人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问起这么个人?”柳庄主有些奇怪。
“我在青州阴差阳错结识过一个叫余怀渊的人,约莫六十来岁,攀谈之中他说几十年前曾经与爹有过几面之缘。”
“余——怀——渊。”柳玄璋又认真回想了一阵,确定无疑地说:“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或许真如余怀渊所说,当时的他寂寂无名,爹对他没有印象吧,柳诚心里想。
“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柳夫人到底是心细一些,觉得儿子不会平白无故来问他们。
“没有,一个老人能有什么问题。我就是想起来,随口一问罢了。”柳诚往嘴里塞了一口菜,“嗯,好吃,还是娘做的菜好吃。”
几天后,余怀渊来到了妙音阁。
李掌柜见来人仙风道骨,似是喜好丝竹之人,赶忙迎了上去,余怀渊在店内转了一圈,选了一支八孔箫,虞山拿出一块绣着几支翠竹的帕子,送给了余怀渊。
结完账,余怀渊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在李掌柜面前打开,“请问掌柜,可认识这位姑娘?”
李掌柜见画像上的姑娘是郡主的丫鬟青禾,心里一惊,不露声色地说:“好像见过,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虞山好奇地凑上来,一看画像上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不由两眼放光,“这不是青禾吗?”
李掌柜斜了虞山一眼,虞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悄悄退到一边,不再吱声。
余怀渊看在眼里,径直走到虞山面前,“看来这位公子是认识画中的姑娘了?你刚才说她叫青禾?”
虞山瞟了瞟李掌柜,不敢回答。
“青禾姑娘是祁王府的人,我没说错吧。”余怀渊盯着虞山的脸。
“这——”到底是有些担心青禾,虞山忍不住问道:“您找她做什么?”
“青禾姑娘给我惹了一些麻烦,你说我该不该找她?”余怀渊故意试探。
虞山一愣,怪不得好久都没有见到青禾了,但青禾能惹什么麻烦呢?八成是那个郡主!
“她不过是个丫鬟,能给您惹来什么麻烦?”虞山想为青禾开脱。
丫鬟?想起那天一身丫鬟打扮的青禾,余怀渊心里开始嘀咕,到底是她本来就是丫鬟还是妙音阁的人也被骗了?
“你跟青禾姑娘很熟吗?”余怀渊继续问道。
“倒也算不上,只是由于郡主是妙音阁的贵客,她跟着来过几次。”
余怀渊笑了笑,收好画像,谢过虞山,临走前还说:“既然只是个丫鬟,那我便不与她计较了。”
虞山这才把捂在心口的手放下来。等到余怀渊走远,又惴惴不安地走到李掌柜跟前,“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掌柜白了虞山一眼,“叫你多嘴!”
原来柳诚知道余怀渊会来云州查他和祁王之间的关系,而他和祁王之间除了景笑天确实也没有别的关系,现在青禾是郡主,余怀渊的关注点应该在青禾身上,青禾以丫鬟的打扮在云州城的街市上出现过,拿着画像应该很容易问出来,万一余怀渊查到青禾的丫鬟身份,也可以解释说祁王为避免树大招风,才让郡主假扮丫鬟出府,而旁人也很难查到自己和青禾有什么关系,所以只是叮嘱连兰芝和李掌柜,如果有人问起青禾,就装糊涂,就怕言多必失。李掌柜一时大意,竟忘了交代虞山一声。
此时的柳诚已经与祁王会过面,对于柳诚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给皇帝的回信,祁王也是有些惊奇,但他还是向柳诚袒露了自己的心声,表明如果定要自己亲手把云州交到别人手上,那他能放心的只有柳诚。
“王爷,您出生宫廷,自然知道最难消受帝王恩,凤栖府素来避世,我亦胸无大志,此生只愿做个平头百姓,无心涉足朝政。”
祁王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实在也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对于柳诚和祁王之间的关系,二人推测朝廷应该查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东西来,最后他们商定,如果最终朝廷要任命柳诚为云州知府,柳诚就称病不出,只要官家不再疑心祁王,朝廷方面总能派出人来。
为了确认青禾的身份,余怀渊拿着青禾的画像访遍云州城大街小巷,大家都说以前不曾见过这位姑娘,只是这半年来见过那么几次,每次都是一身大户人家丫鬟的装扮。
青禾到底是真丫鬟还是真郡主?余怀渊心中疑问重重。他又向别人打听凤栖府少主柳诚,大多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身,对柳诚知之甚少,偶有几个人告诉他柳诚精通音律,擅修瑶琴,但通常也都是别人把琴送到凤栖府门外,由下人把琴拿进去,修好后再由下人送出来,柳诚并不露面,也有人推测或许这个少主性格古怪、相貌丑陋,所以不愿示人。
没想到云州城的人对柳诚的了解还没有自己多,余怀渊不由苦笑,他决定去一趟瑾萱绣坊,会会这个柳掌柜。
走进瑾萱绣坊,余怀渊见店中只有连兰芝和伙计两个人,连兰芝正在指挥伙计把新绣的一幅样品挂起来。余怀渊轻咳了一声,连兰芝连忙走过来,笑意盈盈地说:“刚才没留神,您老别见怪。”又示意伙计放下手中的活儿,去给余怀渊倒茶。
“姑娘可是这绣坊的掌柜?”余怀渊问道。
“那倒不是,我是这里的绣娘,掌柜这几日身体不适,在房里休息,您有什么要求,跟我说就行。”
“我是从京城慕名而来,有些事想和掌柜当面谈谈。”余怀渊一边喝茶,一边说道。
“那您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看看掌柜这会儿是否方便。”连兰芝不慌不忙,欠身行礼后走进了内院。
听了连兰芝对来人样貌的形容,柳诚知道是余怀渊找上门来了,他把头发稍稍弄乱了一点,换上了一件用草药熏过的长衫。
“原来是余前辈来了,您来云州,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晚辈前去迎接。”柳诚拱手深拜。
“那日青州一别,已是半年有余,老夫时常感念柳公子的救命之恩,最近刚好来到云州,本想去府上拜访,又怕叨扰了柳庄主和夫人,听闻瑾萱绣坊的掌柜是位姓柳的青年才俊,老夫心中揣测莫不是柳公子,也是你我有缘,还真让老夫在这里见到了你。”
“余前辈客气了,晚辈早就想邀您去家中做客,像您这样的世外高人,对家父家母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贵客,何来叨扰之说?您要是不嫌弃,我这便带您回凤栖府。”柳诚说得诚意十足。
余怀渊笑了笑,捋了捋白须,问道:“老夫有些好奇,柳公子怎么想起来做了这绣坊的掌柜?”
见余怀渊这么问,柳诚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实不相瞒,虽然晚辈家境还算殷实,但父母对我管教甚严,晚辈已经成年,自是有不少需要开销的地方,所以我便偷偷盘了个绣坊,好让平日手头灵活一些,让余前辈笑话了。一会儿见到家父家母,还请前辈帮我在双亲面前遮掩一些。”
“柳公子倒是有趣,那老夫便不去府上了,免得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这几日倒春寒来得有些猛,柳公子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老夫略懂些医术,不如让我替你把把脉?”余怀渊说着伸出了手。
“不牢前辈费心,晚辈就是受了点风寒,已经吃了几副药,好得差不多了。既然您不愿意去凤栖府,那我便让人买些酒菜过来,也让晚辈略表一下心意。”柳诚让连兰芝提前打烊,又吩咐她让月如去买些云州城的好酒好菜。
在等待酒菜的空档,柳诚又和余怀渊聊了起来。
“方才连姑娘说您从京城过来,不知这京城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京城乃天子脚下,与这云州自然有些不同,不过老夫一介散人,也未曾特别留意。倒是柳公子有经国济世之才,理应出仕为国效力,才不枉费了你这一身本事。”
柳诚连连摇头,有些惶恐地说:“前辈过奖了,晚辈才疏学浅,仅会耍些小聪明罢了,哪里懂得朝堂之上的那些大道理,只盼这绣坊能多为我赚一些银两才是。”说罢又朝余怀渊拱拱手,“跟您这样的出尘之人提起老是钱财之事,当真是俗气了。”
说话间,月如提着酒菜走了进来,给柳诚和余怀渊在桌上摆好,让他们慢用,余怀渊看见月如的容颜,眼神停滞了一会下,若有所思,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临走之前,余怀渊给了柳诚一个地址,让柳诚若是到了京城,可去此处找他,也好再与柳诚把酒言欢。
回到京城之后,余怀渊顾不得歇息,立即面见了宣庆帝,向他禀告云州之行的收获。
“依微臣看来,这柳诚与祁王并无关联,而且这柳诚确实是一个可造之材,在云州城的年轻一辈人中算是出类拔萃,之前青玉堂为难我之时,还是他仗义出手相救。若让祁王把主政云州的大权交给柳诚,并无不妥之处。只是微臣曾与柳诚交谈过几次,言语之间看出他并无致仕之心。”
宣庆帝放下心来,对他来说,柳诚要不要做云州知府并不重要,只要能证实祁王无心留恋权柄,那便是解了心头之患,虽然找一个云州的人出任知府,权力移交之时会更为便利,云州百姓也更容易接受,但也无须强人所难,至于云州知府,偌大的国家,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还有一件事,微臣在云州城打听过安宁郡主,得知郡主这半年多才偶有出府,祁王一直称郡主体弱多病,这倒也印证了祁王所说,不过这安宁郡主每次出府都是扮作丫鬟,化名青禾,多少有些奇怪。”余怀渊缓缓说道。
“朕记得安宁身边那个丫鬟,好像就叫青禾。”宣庆帝皱了一下眉头,“余爱卿的意思是,这郡主有可能是假的?”
“那道也未必,祁王素来谨慎,不事张扬,让郡主扮作丫鬟出府以避人耳目也不是不可能。但总归是有些疑点,陛下回头还是多关注一下郡主身边那个叫青禾的丫鬟,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端倪。”
听了余怀渊的话,宣庆帝闭上了双眼,他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待:安宁郡主若是假的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