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八章 落魄郎中(1 / 1)岩口河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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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鸢又一次仔细地看了看余怀渊的脸,突然说道:“把左手伸出来。”

余怀渊不知道景鸢要做什么,或许要先砍他的左手?但他已不想做无谓的挣扎,依照景鸢的要求,伸出了左手。

“掌心向上,袖子挽起来。”

余怀渊不明所以,还是照着做了,左手手腕至手肘的一大片令人触目惊心的烫伤疤痕随即露了出来。

竟然是他!景鸢颓然坐下来。余怀渊也放下了手臂。

沉默半晌之后,景鸢说道:“今日我不杀你,你去振你的纲纪也好、除你的蛆虫也罢,只要你不再搅动风云,让无辜的人蒙难,青玉堂的账就一笔勾销,你我也不必再见。”

等余怀渊回过神来,景鸢早已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居然从青玉堂堂主手中捡回一条命,余怀渊感叹自己还真是命大,他抚摸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疤,难道是这些伤疤救了自己吗?既然天不亡我,那么自己就要把没做完的事接着做下去。

第二天,柳诚在一位中人的陪伴下,来到了余怀渊在京城的住处。这个地方柳诚并不陌生,上一次,正是他这个“蟊贼”顺走了余怀渊的“初霁”。

“余前辈,晚辈如约来叨扰了!”柳诚一进门,便开始寒暄,他还不知道余怀渊昨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原来是柳公子来了,稀客稀客。”余怀渊赶紧把柳诚让进屋里,并给中人使了个眼色。中人见状,立即退到屋外等候。

“柳公子来京城,可是有什么要事?若是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只是老夫人微言轻,恐怕不能帮上柳公子太多忙。”余怀渊一边沏茶一边说。

柳诚在心里暗叫了一声“老狐狸”,要不是你,我能有什么事?但眼下这层窗户纸还不能捅破,柳诚只能继续和他周旋。

“前辈也知道,凤栖府素来不问世事,我也乐得做个快活少爷,哪有什么要事?只不过是突然想起了前辈,好久不见,心中甚是挂念,所以特意前来拜会。”

“老夫真是受宠若惊了。”余怀渊笑道,让柳诚喝茶。

柳诚决定刺激他一下。

“前段时间,晚辈和家母闲聊时,说到了前辈,提起您那首‘秋月照茅亭’,家母告诉我,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能把这首曲子弹得极好。”说到这里,柳诚停住了,看余怀渊有什么反应。

余怀渊的脸色果然微变,却努力装作什么事也没有,轻轻笑了笑,“毕竟是首名曲,多几个人会弹也不奇怪。”

“是吗?”柳诚没有将目光从余怀渊的脸上移开,不过并不咄咄逼人,“家母说那人是她年少学艺时的一位师兄,她对这位师兄的人品和才情极为敬重,只可惜天妒英才,二十多年前云州爆发瘟疫,致使这位师兄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余怀渊有些迟疑地问,手指微微颤栗。

柳诚看在眼里,他已经确定余怀渊就是连岳川,但还是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是家母的猜测,不过极有可能如此,毕竟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位师兄。”

余怀渊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感怀世事无常。

“晚辈有时候会奢想,若是前辈能遇到家母这位师兄,同为高洁风雅之人,您定会与他结为知音。”

余怀渊看着一脸谦逊的柳诚,对于柳诚是否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心里多少有些拿不准,单凭一首曲子,还是不足为据吧?尽管柳诚也曾见过自己那把琴,但他年纪轻轻未必就能识得它是“初霁”,即便认出,是不是也可以当成巧合?

孟衿然,那个让自己多少年魂牵梦萦的佳人,居然还记得他!还说自己敬重他!这让阅尽世态炎凉的余怀渊的感到了深深的慰藉。当年因为自己囿于门户的陈见,让自己错失了一段大好的姻缘,以至于抱憾终身。

“那倒还真是有些可惜。”余怀渊自己也喝了一口茶,借以平复自己的心境。“不过以老夫这把年纪,还能与柳公子相识相知,也算是老天格外眷顾。”

“多谢前辈抬爱,晚辈生性散漫不羁,酷爱游山玩水,在家母的熏染下也粗通音律,家父家母虽避世而居,但也常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前辈要是不嫌弃,不如与晚辈同游个三年五载?也好让晚辈能多多向前辈讨教。”柳诚觉得温情牌已经打得差不多,该说说自己的想法了。他希望余怀渊能够看在母亲的情分上,不要再勉强自己。

余怀渊摇摇头,“柳公子还有锦绣前程要奔,怎能跟我一个糟老头子一起虚度光阴?上次老夫曾劝公子应出仕为家国效力,今日与你相逢,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大丈夫当心忧天下,柳公子既有大丈夫之才,就该有大丈夫之志,如今看似河清海晏,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柳公子可曾想过,在这样的情形下,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通透如你,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柳诚没想到温情牌竟然起了反作用,余怀渊不但没有打消让他做官的念头,还给他讲起了家国天下的大义,而且不得不承认,余怀渊所说还是有些道理。

“前辈所言极是,只是高看了晚辈的能力,以晚辈的才学和资历,实难为黎民造福,帮圣上分忧。”

余怀渊立即接过柳诚的话:“你还没有做过,怎知能力不够?你的才学老夫心中有数,至于资历,得道者多助,只要你能够尽心尽力帮圣上分忧、为黎民造福,自然有的是人来拥护你。”

柳诚知道今日跟余怀渊话不投机,再多讲也无益,便起身告辞,余怀渊本想尽地主之谊招待柳诚一顿酒菜,也被他婉拒了。

回宫的路上,柳诚把余怀渊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明白这次他失算了,看来云州知府他非做不可。

这次对余怀渊的特意造访,的确没有给柳诚带来任何帮助,相反更加坚定了余怀渊的想法。且不说之前他有那么充足的理由要柳诚出任云州知府,单凭孟衿然还记得他、还敬重他,他也要助柳诚——孟衿然的独子,走上人生巅峰。尽管他早与孟衿然毫无瓜葛,但如果能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最深的遗憾,一生也似乎圆满了。

柳诚啊柳诚,你还是太年轻!柳玄璋、孟衿然,你们还是太单纯!你们以为,不问世事,世事就不问你们了吗?你们以为仅靠着凤栖府的祖荫就能一直富贵无虞吗?你们知道凤栖府的良田庄园是如何得来的吗?没有柳氏祖上的封侯拜相,哪有你们今日旁人艳羡的身家!你们可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官家不对凤栖府有所依仗,你们的良田庄园也终将是过眼云烟。

财富是靠不住的,但权力可以,只有握住、抓紧手中的权力,才能够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任人宰割。柳诚,这个道理你迟早会明白!余怀渊想了很多,就是没有想到当初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如今还是。

景鸢再次出现在祁王的书房,众人见她神色黯然,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景笑天打破了沉闷。

“娘,余怀渊是不是还活着?”

景鸢看了景笑天一眼,苦笑了一下,果然还是女儿了解自己。

“是的,我找到了他,也差一点杀了他,但最后还是放了他。”

“为什么?”景笑天差点跳起来,难道唐越和吴冕就这样白死了吗?

“因为余怀渊曾经救过我的命,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景鸢喟叹了一声。

大家听了都惊诧不已,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当年云州闹瘟疫的时候,初入江湖的姚景鸢刚好来到了云州边境,不幸也染上了疫症,呼吸困难,全身酸痛到无法站立,和当地绝大部分染病的居民一起被隔离在一家祠堂。当时全云州都一片混乱,偏远地区更是缺医少药,加上交通又极为不便,眼见已无力回天,姚景鸢甚至连遗言都想好了,这时却突然从外地来了一个郎中,一个沉默寡言的落魄郎中。

郎中也不说自己姓甚名谁,只说自己会一些医术,如果有人愿意,可随自己去山上采挖一些草药,煎煮后让染病之人服用。众人已经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好几个病人的家属跟随这个郎中上了山。

让大家欣喜的是,喝了几天郎中配制的药汤之后,所有人的症状明显都减轻了一些,一些家属激动地给郎中磕头叩谢,不过这个郎中倒是平静得很,也不怎么看人,一如往常低着头熬药。

姚景鸢觉得这个郎中有些奇怪,忍不住在暗中多看了郎中几眼,三十来岁的年纪,虽胡子拉碴衣衫破败,但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度还在,似是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但她也只是猜测,不便贸然过问。

之后的一天,正在药快要熬好的时候,一个孩童冒冒失失的跑了过来,眼见就要撞在药罐上,郎中连忙一手去抓药罐的柄,一手挡在了小孩面前,结果药罐没抓住,滚烫的药汁全洒在了郎中的左胳膊上……

孩童的父母感激的无以复加,语无伦次地把感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郎中也只是笑了笑,忍着痛给自己上了药。几天之后,病人都好得差不多了,这才突然发现那位郎中已经不声不响地走了。姚景鸢很是遗憾,怎么说郎中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一心行侠仗义,却连恩人来自何方都不知道,将来又如何去报这份恩情?

见到余怀渊的第一眼,虽然须发皆白的余怀渊已与当年大有不同,但景鸢还是在他脸上依稀看到了郎中的模样,而余怀渊手臂上的烫伤,证实了她的猜想。

一心要杀死的仇人竟是自己心心念念二十多年的救命恩人,景鸢如何能对余怀渊刺出手中的剑?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去年收到余怀渊的书信时,不是那样意气用事,而是去见了余怀渊,是不是也就不会有唐越、吴冕的枉死?

书房里又是一片沉寂。

“娘,您见到柳诚了吗?”还是景笑天先开了口。

“他应该还在皇宫里。”

柳诚已经进宫快十天了,还没有一点消息,看来这云州知府他是推不掉了,大家都这么认为。

余怀渊回宫后,对宣庆帝面授机宜,告诉他柳诚已经有所动摇,现在只需给他足够的诱惑便可。

“以他的年纪,做云州知府的诱惑还不够大吗?”宣庆帝问道。

“就官职而言,的确是够了,不过依微臣看来,柳诚定不会甘心做一个寻常的知府,非常之人往往想要行非常之事,而官场之中,关系错综复杂,动辄需要前瞻后顾,不少人的雄心抱负因此渐渐被耗干殆尽,治世之才沦为平庸之辈。如果陛下能够给柳诚足够的空间,放手让他治理云州,让他心中所想都能一一实现,他定会抛开顾虑,接受任命。”

“那他不是成为第二个祁王了吗?”宣庆帝不明白,刚把狼赶走为何又要给自己招来一只虎。

“这不一样,祁王是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他要飞向哪里。而柳诚不管他飞得多高,那根线始终都在陛下手里。”

“就不担心养虎为患吗?”

“柳诚不是虎,充其量是一大只花猫。如何养猫,让不让它吃饭,让它吃什么,归根到底还是陛下说了算。”余怀渊暗示宣庆帝要对自己有信心。

宣庆帝也笑了,是啊,朝堂上的那些官员太无趣。柳诚是虎也好,是猫也罢,他都要养一养。

“余爱卿,前几日又有人奏议朕立后之事,你意下如何?”一想到此,宣庆帝就头疼不已,端妃近日越发勤勉,大有志在必得之势。

“陛下,此事能缓则缓吧,至少等到云州的事情安定下来。”余怀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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