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俞夏坐在床上还不觉得,这会儿和顾青时手挽着手走在府中,才发觉他二人竟然差了大约三十公分,俞夏充其量才到他肩膀偏下一点的位置,就连想摸到他的下巴都要稍微踮下脚。
俞夏鼓了鼓脸颊,“没想到居然差了这么多。”
见她跃跃欲试着要同自己比身高,顾青时笑着把她想要将兜帽拽下去的手拍去,“天冷,吹着冷风该头疼了。”
借着宽大的袖袍做遮掩,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顾青时手上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到俞夏身上,让她在这料峭寒风的初春一点也不觉得冷。
到底还在病中,虽然出来走走让俞夏的心情好了不少,脸上也终于有了红晕,可是才走了两刻钟,俞夏的体力便有些不支了。
两人就近找了个亭子坐下,顾青时用披风紧紧裹着她,两个人抱在一块,在凉亭中抬头仰望着星空,此刻天还没有黑透,天边是化不开的墨蓝色,伴随着点点星子,俞夏看着看着竟痴了。
顾青时摸了摸她的头发,吹了这么久的风,连发丝都泛起了凉意,“咱们该回去了。”
俞夏才回了神,有些晕乎乎的点了点头。
两人站起来,刚要走出凉亭,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顾青时皱着眉头,随口吩咐着身边的侍卫,“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禀王爷,是二公子来了。”
知晓俞夏生着病,听不得吵闹,顾青时一早就吩咐人在周围守着,其他人不得靠近半步。可顾奕扬听说福王回来了,正眼巴巴的盼着见人呢,哪里是府中的下人能拦得住的?
顾青时虽然对这个许久未见的二儿子没什么恶意,却也没了好感再要紧的事,能让他连自己亲生母亲的身体都不顾?
俞夏咳了几声,“让他过来吧。”
她这一咳嗽,有种撕心裂肺之感,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身形也跟着一晃,顾青时赶紧扶住她。
这一幕落入终于挣脱下人们的阻拦走过来的福王府二公子顾奕扬的眼中,却成了生母在病中也不忘记勾引父王的证据。他下意识的转开了头,眼中一闪而过几分厌恶。
所幸顾青时现在满心想着的都是俞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他一把抱起俞夏,只略一向次子点了点头,然后板着一张脸匆匆回了主院。
回去的路上,俞夏还笑他呢,“不过是吹了风有点发热罢了,瞧把你吓的。”
顾青时却有些关心则乱,想到先前大夫说要她静养的话,有些责怪自己,“做甚要带你出去呢,王府就在这儿,又跑不了,怪我,若不是非要选了这个时候,你的病情也不会加重。”
平时看起来是个寡言的人,真的着急起来,话比俞夏还多得多呢。俞夏只觉得自己就像那戴了紧箍咒的行者悟空,被顾青时念的头疼。…
“莫念了,我保证以后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再跟着操心了。哦,对了,你把我再往上抱抱,总觉得要掉下去了。”
边上的玉格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她都听到了什么。
自家主子这是有多少年没有像今日这般毫无顾忌的同王爷说话了?
其实当年福王和福王妃的这桩亲事,太后是强烈反对的。
彼时还未到及冠之年的顾青时主动请命去赈灾,在灾区一待就是整整两年,期间太后寄了无数封书信过去,也没能动摇他的决心,他一直待到灾区彻底恢复了旱灾之前的兴盛才离开。也正是这一趟钦差之旅,让他结识了福王妃,一个屠户家的女儿。
虽然是赶上了旱灾,可是俞屠户家里早有存粮,足够一家人挺过这次灾害,福王妃身为家中的长女,虽然生的柔弱些,却继承了父亲的大力气,也帮着出力赈灾。好好的一个弱女子愣是女扮男装当起了搬运工,就像块砖似的,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次数多了,也便和福王认识了。
福王虽然不近女色,可是这是男是女一看便知,他当时虽然惊讶于一个女子居然可以做到地步,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接触的时间久了,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情根深种,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请求皇兄赐婚。
就因为这件事,太后就把福王妃给记恨上了,她认定了是福王妃狐媚惑人,这才勾的自己的儿子宁肯待在穷乡僻壤吃苦受累,也不愿意回京安心做一个闲散王爷。奈何皇帝金口玉言,既然早就允诺可以满足弟弟的一桩心愿,这亲事便只能定下。
圣旨一下,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大牙。
一个区区屠户家的女儿,居然也能一朝飞上枝头?她配吗?有那个资格吗?
每个见到福王妃真容的人都无一例外的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太后更是当众申饬她不守妇道,拨了三个教养嬷嬷让她学规矩。京城里的世家贵胄们对福王妃都是避之不及,就连她去赴长公主的宴,明明是长公主府亲自派人送来的请帖,却硬是以她送的礼物不合规矩为由给了她好一顿难堪。
那之后福王妃和自家夫君的相处就有些别扭,总像是隔着一层似的,她开始学起了高门大户的主母们,和丈夫总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反而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几个孩子身上。
可是因为太后怕她养歪了自己的乖孙们,福王府的几个孩子都是一懂事了就被抱进宫里养着,到了十三岁才被送回来,跟福王妃生疏得很,不管她再怎么努力,母子之间也依然不亲近。
玉格整日看着自己的主子费力不讨好,越来越钻牛角尖,怎么都说不听,私底下不知道有多着急,可是看今日,王妃与王爷的相处就自然多了,难道,王妃终于想通了?…
“我脸上有花吗?”
顾青时去小厨房熬药,俞夏半躺在床上,背靠着被垫的高高的枕头上,单手托腮好奇的看着玉格。
“没有,您脸上干净着呢。”
“那你为什么盯着我看了这么久,我都叫你好几声了。”
“奴婢,奴婢就是太高兴了,奴婢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您和王爷这般了。”
俞夏这才想起来,玉格是她的陪嫁,一晃在她身边侍候也有二十年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了解原身,那必定是非她莫属了。
“大病一场,丈夫、儿子都不在身边,忽然就想开了。像过去那般活的谨小慎微又有何用呢?这京城的各个世家不是照样看不起我?连我的孩子都不能放在身边养着,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想开些,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我开心便好。”
玉格顿时喜极而泣。
“您能这样想,实在是太好了。您不知道,奴婢一直担心有一天,万一您撑不下去了,奴婢该怎么跟老爷夫人交差啊!”
她说的老爷夫人是原身的亲生父母,屠户俞大春和惯会精打细算的母亲谢芳芳。
既然福王有意把人娶进门,自然不好让自己的岳父岳母还做些杀猪的活计,就算他能接受,皇帝和太后也不准啊!
对幼弟的脾气摸得透透的,真怕他能做出这种事的长安帝不仅写了赐婚的诏书,在一天之内还给了俞大春一个子爵的位子,不过只是空有称号,没有实权,但是赐了府邸和仆从,每年的例银和赏赐足够一家人一辈子吃穿无忧。
玉格就是当初俞大春和谢芳芳为了给宝贝女儿寻个得力帮手,从人牙子那里精挑细选买下来的,对于原身的所有事情都是最清楚不过了。
俞大春和谢芳芳买下她时,她差点就要病死了,多亏了俞家人及时寻人给她救治,才救了她一条命,所以在她心里俞大春和谢芳芳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对于俞夏就更不用说了,为了陪伴在侧已经决定一辈子都不嫁人了。
“别哭啊,你看你哭的跟个大花猫似的,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这当主子的欺负你呢。我好不容易出去走走,你该替我高兴才对,怎么是这个反应呢。”
“都是奴婢没有照顾好您!”
想到那天亲眼看见主子晕厥过去,玉格差点连呼吸都停了,只不过俞夏一病,主院得有个拿主意的人,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现在王爷回来了,主子也想通了,玉格心神一松,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奴婢当时就想,要是您真有个什么好歹,奴婢马上就随您去了,就是到地底下,也给您做个伴!”
“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莫哭了,莫哭了,可别我刚好起来,你又倒下了,咱们这是谁照顾谁啊。”
俞夏一边安慰她,一边同急急忙忙跑进来的顾青时对上了眼。
顾青时本来是去亲自熬药的,熬到一半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大哭,还以为是俞夏又出了事,姿态全无的跑过来才发现是虚惊一场,一时内心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