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津。”
他叫她的名字,她定神回望。
少年风华一去不返,二十七岁的关恂站在喧嚣城市的八街九陌。
男人长睫低垂,纯黑瞳眸直直盯过来。
他的眼中似乎沉积许多情绪,康津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她悄悄短促轻咳一声。
关恂一步步走近,垂首与康津对视。
英朗秀隽的脸近在眼前,康津捏紧背包带,压下砰砰跳动的心房。
她故作镇定,弯起唇瓣勾出盈盈笑意。
“好久不见。”一字一顿声线隐有轻颤。
关恂玩味一笑:“不久。”
仰头望他,康津抬眸疑问:“嗯?”
“刚刚不是还叫我渣男?”
嘭!康津脸颊瞬间爬满绯红,粉唇微张。
心中焦灼忐忑,却嘴笨的不知如何解释。
关恂不动声色扫过她嫣粉面色,殷红耳垂,指尖摩挲轻动。
“我……”
感觉到他隐约不悦情绪,康津急得脸愈发红,说话也吞吞吐吐。
“去哪?”关恂打断她。
康津微愣,下一瞬连忙摆手:“不用,我打车就可以。”
但关恂已绕到车另一侧,打开副驾驶车门,侧了侧身子。
“上车。”
女孩为难地轻咬下唇纠结。
瞟到关恂不耐脸色时,她任命上车。
车子汇入如梭车流,关恂偏头又问:“去哪?”
康津顿一下,轻声说出地址。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没有叙旧没有客套,气氛却难得舒缓。
瞥见关恂的污浊衬衣,康津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开口:“要不要擦一下?”
关恂侧头黑眸望她。
迎住他灼灼目光,康津硬着头皮继续:“天气冷,湿淋淋的衣服穿着应该不太舒服。”
关恂静静盯紧她,片刻后点头。
见他没有动作,康津默默取出包里的餐巾纸递到他面前。
关恂下巴微抬示意她,康津眼睛微睁大:“什么?”
男人轻啧一声:“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呆?”
久别重逢就被莫名说傻,康津无辜地瞪大那双剪水双瞳。
“你想让我们俩出现在头条新闻上?”
关恂扫一眼方向盘提示她:“我开车,怎么擦?”
这意思是……让她帮忙?
康津悟出,陡然被口水呛住,轻咳好几声。
关恂瞧她好几眼,有些好笑。
康津心中默念:
只是旧识。
只是旧识。
……
成功麻痹催眠自己后,慢慢抬起头,康津屏住呼吸,艰难地伸出手,靠近男人坚阔身前。
纸巾贴上去,轻柔擦拭,一阵痒意通向心房,关恂浑身一僵。
女孩葱白长指捏着白色纸张,与染上深色的衬衫相衬,显的纤细手指柔若无骨。
幽幽馨香涌入鼻中,一股淡淡的清甜。
关恂眉头拧紧,心里轻叹,好像又是在折磨自己。
康津目不斜视,脸上装作严肃正经,莹白小脸紧绷,唇瓣紧抿。
终于处理干净,衣服略微干燥,不那么黏腻,康津直起身子,坐正不敢看他一眼。
人离开,清香消失,关恂沉默。
不一会车子停在新河小区门口,康津匆忙拉开车门下车。
连谢谢都是囫囵说完,逃一般跑进小区。
关恂唇角微扬,失笑许久。
多年不见,她还是这么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康津小跑着往家赶,心里一阵阵慌乱。
爬楼时,她稍稍平复下,深吸一口气,把杂乱情绪吐出。
推开家门,邹令珍和耿涵一起围上来问她感觉如何,她敷衍道:“还好。”
两人继续追问,康津快步冲进房间,啪一声把门合上,她们被关在门外。
听见耿涵在外面与邹令珍撒娇:“奶奶我的必须是帅哥!不然我不干啊!”
老太太嘴上连应承:“肯定肯定!”一副信誓旦旦。
背靠门板,康津松懈下来。
手轻轻抚在心口,感觉到它极富节奏感的跳动,比平时多几分热烈。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慌乱,不受控地怦然悸动。
怎么会猝然重逢呢?
还是那样尴尬的境地。
手紧紧揪住衣角,康津无意识地陷入莫名的沮丧低落情绪中。
胸腔积满各种交织的情绪,急于发泄,她倏地动身一阵翻箱倒柜。
终于从收纳箱中找出一本装订成册的画稿。
画稿表面似乎因年久老化已微微泛黄,但纸张被保护的很好,平整干净。
这些年虽几经波折,搬家数次都未曾出过破损、丢失的意外。
康津一页页翻开,长睫垂落,覆在眼眸前,瞳仁中泛起幽沉灵动。
目光认真而怅惘,好似透过纸张她穿往旧时光,回忆的旗帜幡动跳跃。
良久。
她坐在桌前,取出画笔,翻开画稿崭新一页,然后认真打稿仔细涂绘,打磨细节,很快一个男人跃然纸上。
黑色西装,挺峻身形,深邃眉眼,锐利目光注视前方。
康津指尖落在画上,慢慢轻抚过。
“津津啊!”
突然邹令珍推门闯入。
唰一下,康津迅速合上画。
手拍在桌面,发出砰一声响,吓了老太太一跳。
扫一眼桌面,邹令珍奇怪地问:“你干嘛呢?”
康津眉头皱起,神色疲倦揉揉额角。
“您下次敲门进来。”
老太太哦一声讪笑:“老啦总忘!”
话音一转她高兴地笑道:“津津啊!人家男方对你很满意,说之后有空你们可以再出去走走!”
康津不耐烦闭了闭眼,复又抬眸定定看向邹令珍:“您是不是该回家了?快一个月了他们不担心吗?”
邹令珍倚靠门框愣住一瞬,瞪大眼睛:“你要赶我走?!”
还未等康津说话,她委屈地撇嘴,声音带上哭腔跑到客厅喊:“我这造的什么孽啊?我的亲孙女不待见我!要赶我走啊!”
阵仗巨大,吓得耿涵顶着画到一半妆的脸从卧室跑出来,围起邹令珍转圈:“怎么啦怎么啦?”
老太太依然不停哭闹,像个吃不到糖无理取闹的顽皮孩子。
康津站在门口注视,耿涵一边安抚老太太一边眼神求救康津。
接着康津慢慢走过来,语调生硬:“我没有要赶您”停顿一下:“我只是觉得您这样一声不响地跑出来很让人担心。”
老太太闻言眼睛滴溜一转,唇瓣轻抿嘀咕:“他们才不担心我!”
康津无奈叹气:“您是七十二不是二十七。”
耿涵在一旁也劝:“是啊!奶奶我们怎么会赶您走嘛,这不是怕爷爷他们着急。”
瞥两人一眼,老太太妥协:“再过一阵吧,等快春节我就走肯定不在你们这赖着!”
耿涵失笑:“您想住多久都可以!”
几句话哄的老太太又好了,康津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失神。
心中烦闷淤堵,不知如何疏解。
今日与关恂骤然重逢、罗正奇、老太太都令她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无心无力面对。
侧身扫到桌上合起的画册,康津慢慢挪过去。
仔细翻看最后一眼,尔后她利落合上,放入柜底压实。
连同今日滋生出的情绪都沉压下去,仿佛不见天日就不会有期许。
多年前不属于她的,肖想不得的,如今仍不会属于她。
人家也已心有所属,再想就是愚蠢。
康津苦笑,更何况,即使他没有女朋友,隔着六年岁月长河,不知蹉跎多少光阴,彼此之间或许早已不复从前。
曾经那样辛苦地追随,她如今也失了勇气。
痴心妄想最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