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绾没能问出燕老爷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只知道大寒确实没有乱说。
可惜她知道的,和她想知道的,两者之间的偏差有些大,完全不能混为一谈。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们就已经走到院子边。
“大哥现下应该已经休息了吧,我,我们也许应该等明天再过来,才不会打扰到他。”
燕绾看着近在咫尺的院子,心忽然生出一股怯意来。
前面燕老爷说的话,还是给她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哪怕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只要一想到大哥拖着病体来接她们,她心就很不是滋味。
或许真的如同爹爹说的那样,有时候重点不是谁对谁错,而是最后的结果如何。
正当燕绾踌躇不前,极力想要劝说自己先行离开时,院子里忽然走出了一个人。
瘦瘦小小的少年穿着燕府下人的衣裳,里捧着一堆染了血的白布,出门瞧见了燕绾和燕重镜后,下意识的就想要往回跑,只是没跑两步路就被大寒给拎住了衣领。
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大寒两步就追上了往院子里跑的小寒,将人给拎到了燕绾的面前。
瓮声瓮气的说:“姑娘刚才不是问少爷怎么了吗?”
“我最近被少爷安排去训练府的下人去了,是小寒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他肯定知道少爷的情况。”
他或许是不够聪明,但不代表他的脑子就真的转不过弯来。
燕绾想着大哥在酒楼放下茶杯时,背上的青筋,又看到小寒怀里的东西,“这些……是大哥的?大哥他受伤了吗?他怎么会受伤呢?”
她迫切的想要从小寒口得到答案,然而小寒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肯说。
不愿继续在院门口耽搁下去,燕绾推开挡在面前的大寒小寒,拔腿便想往院子里去。
小寒瞪大了眼睛,顾不上怀里的东西,只一门心思的想要拦住燕绾。
他伸便拽住了燕绾的衣袖,“姑娘等一等,且等一等……”
硬是把人拉到了一边,“少爷好不容易才歇息下,姑娘从锦官城过来,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马车,不如您也先回去歇息会儿,等少爷醒后再来,您看如何?”
燕绾拍开小寒的,虽说大寒小寒的名字看上去挺像是兄弟俩的,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是兄弟,就连性情也有着天壤之别。
“我哥他怎么了?”
她说话时,看向的是燕重钧的院子,眼满是担忧。
早前燕重钧送回的信,说他们之所以在碎叶城停下来是因为燕夫人感染了风寒,大夫治疗后不仅没有痊愈甚至还有加重的趋势。然而就燕绾刚才见到的燕夫人,身上一点药味都没有,面色红润的比燕绾还要健康,一点也不像是重病初愈的模样。
难不成他们停在碎叶城,其实是因为燕重钧受了伤。
信只字不提,也是因为燕重钧受伤的消息不能往外传?
燕绾心头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猜测,想象的画面叫她脚冰凉,差点喘不过气来。
小寒蹲下去,将掉在地上的布又给捡了起来,“姑娘您别听大寒在那里胡说八道,我是跟在少爷身边侍候着的,可少爷也不是时时都把我带在身边的。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的。”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燕重镜握住燕绾的,小声安抚着她,“姐姐你别自己吓自己,大哥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在酒楼里看见我们俩的时候,就会直接叫人把我们送回锦官城的。可你瞧大哥现在不仅没有送我们回去,还把我们带回了府,所以肯定不会有事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燕绾仍旧心有余悸。
面色苍白如纸,被燕重镜握住的更是冷的跟块冰似的。
小寒琢磨了一下,很快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当初从碎叶城送回锦官城的第一封信,信上写着的内容基本就是全部的事实。他们确实是因为燕夫人偶感风寒而不得不在碎叶城暂时歇脚,燕夫人也真的因为有些人的摆放忽然就加重了病情,但在城医科圣的治疗下,她的病情很快就有所好转,等燕老爷赶过来的时候,已经瞧不出生病过的迹象了。
“老爷到了碎叶城以后,瞧见夫人和少爷都是住在客栈里的,觉得客栈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就在城买下了如今的这套宅子。买下宅子后,大寒就被少爷安排去训练府的下人,而我还是继续跟在少爷身边端茶倒水的。”
小寒忽的叹了口气,说:“有一日老爷在外面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他也没到后院去找夫人,反倒是叫人把少爷给叫了过去。我在书房外面什么也没听到,只知道少爷出来后,面色就一直不是很好。”
燕绾想着燕重钧送回去的那封信,已经猜到那天燕老爷在外遇到了什么事情,又和燕重钧说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和她的婚事有关。
也不知道燕老爷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怎么忽然就急着想要把她嫁出去。
她过几日应该找个时间去问一问的,至于现在,还是专心关注兄长的事情吧。
“从那以后,少爷就时常出门,还不许我们跟着,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儿。”
从前燕重钧有什么事情,都是吩咐大寒和小寒去做的,还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大寒和小寒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全都是燕重钧自己一个人去做的。
燕绾:“大哥不叫你们跟着他,那他受伤的时候,你们也不在他的身边,是这样吗?”
小寒点了点头。
大寒那个二傻子白天在府里训练下人,晚上回去倒床就睡,根本就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离开的院子,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就不一样了。
每天少爷不带其他人,一个人离开后,小寒就会在院子里数着时间等少爷回来。有时少爷回来的比较早,是踩着太阳的余晖踏进院门的,但也有的时候少爷会回来的比较迟,邻居家的鸡都已经叫了好几遍,天边微微泛起晨光之际,少爷才满脸疲惫的回来。
“我记得少爷那天回来的特别晚,厨房里的人都已经在准备晚膳了,少爷方才踏进院门。他出门前穿着的是一套月白长衫,袖口处用白线绣着暗纹,等回来的时候身上却换成了一套黑色的衣裳,而且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燕重钧回到院子后,没等到府医过来,就直接晕倒了。
晕倒前,连句嘱咐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小寒那时不知道燕重钧是如何受伤的,也不知道他受伤的消息能不能说出去,就连能不能去找府医都是不确定的。
他是偷偷摸摸的把大夫给领到了院子里头,大夫给燕重钧诊脉开过药方后,他也没让大夫离开。
“后来少爷醒来后就吩咐我去找老爷,将少爷受伤的事情说给老爷听。”
说到这里,小寒瞄了眼燕绾的神色,其实还有件事情,他不知道该不该说给燕绾听的。
他觉得燕老爷其实一早就知道燕重钧会受伤的事情,所以当他去找燕老爷的时候,才会瞧见燕老爷云淡风轻,一点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
燕绾无法确认燕重钧受伤的缘由。
也许是和她有关,也许是和她无关,但眼下她确实是不好过去打扰他的。
她闷闷不乐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没有发现燕重镜并没有离开。
林嬷嬷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远远走过来的燕重镜,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等人走进后,她有些于心不忍的提醒:“夫人近来心情不大好,少爷若是无事最好顺着她……”
燕重镜跟在林嬷嬷的身后,走着刚才已经走过的路,只是这次身边没有他的姐姐。
进门后,不等屋里的人吩咐,他就直接跪了下去,动作迅速的一点磕绊也没打,与先前的那副膝下有黄金的模样大不相同。
“母亲,我错了。”
他低着头,直接承认了是自己的错。
燕夫人看了他两眼,轻轻拍了拍江豆的,说:“豆娘,你去厨房看看我先前吩咐的云片糕,他们可做好了,若是好了,便让人送一份到姑娘院子里去。”
江豆迟疑了一下,才起身离开屋子。
她在路过跪着的燕重镜时,有意无意间,脚下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些。
清场之后,屋内就剩下燕夫人与燕重镜母子二人。
“我临走前是如何嘱咐你的,你把我的话再重复一遍。”
“寻个会告诉姐姐婚约的事情,要极力撮合姐姐和程焕,务必使他们能够成为一对恩爱夫妻。”
燕夫人冷笑一声,长长的指甲戳在了燕重镜的额头上。
说:“我还以为你把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呢!没想到你都还记得,那你来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燕重镜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个人情绪。
他说:“我还没来得及和姐姐说婚约的事情,程焕就已经自己找上门要同姐姐退亲,我那时有替他说话……”
在程焕说出退亲请求之前,他确实在姐姐面前说过程焕的好话,只不过当程焕提出要退亲后,他就再没办法说他半句好话了。
“姐姐本来就不想成亲,程焕那边又打定主意要退亲,所以在爹爹没有回家之前,亲事直接就退掉了。”
燕夫人捂着心口,坐会椅子上,看向燕重镜的眼神也充满失望。
燕重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心的问:“程焕都已经上门要求退亲了,难不成我还要劝着姐姐与他继续履行婚约?”
“姐姐又不是嫁不出去,怎么就非得和他绑定在一起?退一万步说,就算姐姐真的嫁不出去,那我和大哥也可以养着姐姐的,根本没必要逼着姐姐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爹爹从前也说过会由着姐姐的性子来,偏偏母亲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有一些莫名的执着。
燕夫人因为种种原因,同燕重镜这个小儿子并不是很亲,平时说话办事都偏向于公事公办,然而她这会儿在他的面前,忍不住露出几分怯弱来。
“你们这些小孩子家家,话都说的很轻巧,可将来的事情,谁能说的准呢?”
“您一边说着将来的事情说不准,一边又将盼望着程焕能娶姐姐为妻,将来好好对待姐姐,您不觉得这是自相矛盾的吗?”
燕重镜已经没办法再相信程焕的为人了。
他摇着头,奇怪的看向燕夫人,“比起程焕而言,难道不是我和大哥更加可靠些么!”
“我们与姐姐一母同胞,身体里留着相同的骨血,程焕对姐姐而言,只是一个外人,他哪里比得上我们呢!”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这么简单的划分清楚的。
林嬷嬷突然出现在门口,叫燕夫人将原本想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她皱着眉头,换了说法:“你已经不是两岁的小孩了,从城门口到我们府上,才几步路的距离,已经有人在前面给你带路,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非要让你哥哥去接你,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人!”
燕重镜挪动了下膝盖,让自己的跪姿看上去更加标准些。
“夫人也莫要再责怪他了,他进城的时候也不知道重钧受了伤,小孩子家家心气都比较高,他又是千里迢迢的过来和我们过团圆年的,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却发现他大哥派了个下人来糊弄他,也不怪他会生气的。”
燕老爷这会儿在旁边打着圆场,和先前燕绾在时的咄咄逼人,大不相同。
“他们做了什么,到你嘴里都是有道理的。”燕夫人偏过头,不去看燕老爷,只冷冷的说,“你让他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他。”
“重镜你自己先回院子,别担心,你娘这里还有我呢!”
燕老爷按着燕重镜的肩膀,冲他使了个眼色,自己走上前去哄着燕夫人。
少年默默地走出院子,想着屋里的燕老爷和燕夫人,心下觉得好笑之余,又莫名的感觉有些难过。
明明应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可他们瞒着彼此的事情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