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轻轻嗤笑,勾起唇角。
“吃点胭脂粉也行!”
段花魁斜瞪一眼,怒目道:“你与登徒浪子又有什么区别?”
李长安默不作声,眉头紧皱。
段若沁双手执箫,口唇覆上玉箫,清音婉转,如山泉鸣响,一泻便是百里大川,恰似孤月枕着山头,岑寂无言。
刹那间箫音偏转,由轻转沉,似有千钧之力回旋,在耳畔萦绕不散。
悲愁纷沓而至,如履薄冰的寒意在心间蔓延。
再看吹箫的段姑娘,倾情投入,脸上平淡的神色,似乎已经对箫音麻木一般。
曲终。
李长安只是静望着她的面旁,眸眼里显露深情。
好色,但绝不饥色!
李长安抱拳示礼。
段若沁回眸再看。
“公子何意?”
李长安铿锵说道:“段姑娘,实不相瞒,我乃大陵翰林院李长安,吃了官司,而今流放西陵。”
段若沁惊呼出声,愣怔一下,疑惑问道:“翰林院的文墨书生会逛青楼?我承认,你与过往的风流客主大有不同,但也绝非翩翩君子的作态。”
李长安苦笑道:“本公子好色,但绝不饥色,到而今还是一室未添。”
段若沁横拿玉箫,敲打着手心,皓腕凝脂,恬静如水。
再移两步,冷哼道:“男人的臭嘴,可曾有过真话?”
李长安收回视线,凝视着书房内的字画挂幅。
“段姑娘,我一身浩然气,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监银一案,确是遭了京都的奸佞陷害,而今沦为平民,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段若沁轻轻点头。
李长安继续陈说。
“只要我李长安活下去,定要查了卷宗,翻了此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段若沁恍惚入神,若有所思,噙唇叹息道:
“谈何容易,铁定的律令,笔录的卷宗,黑墨篆字,又怎能说翻案就翻案呢!就如我们这种红楼女子,二八年华,青葱貌美,被囚禁在这牢笼之中,何日才能逃脱?日思夜寐,还不是深陷囹圄,陪笑装欢,胯下作乐,一旦作贱了自己,自己都唾弃自己。等到人老珠黄后,又有谁人疼?除了郁郁而终的结局,出路还会在哪里?”
李长安被她的这一席话震慑不已。
段若沁平静道:“李公子,我看世事皆悲苦,你且不必挂心头,你还有周旋的余地,不像我,注定是红楼一场梦,转头一场空。”
李长安犹豫了一下,激昂道:“本公子见不得女子伤心痛楚,你且放心,等我翻了贪银一案,锦衣怒马来赎你!”
段若沁冷冷笑道:“真要翻案成功,重入翰林院,你真舍得百金来赎我个红楼女子?”
李长安哈哈一笑,徘徊两步。
“本公子不在乎钱,到时拍案千金都行。你且放心,不足半年,我便带你走马京都,看最美的烟火星辰。”
段若沁第一次露出了笑颜,雪霜面颊的娇嫩,透着几分淡然与酸楚。
“公子真是幽默!”。
段若沁转身望着书架,视野扫过,凝视起桌上的砚笔,曲手抱臂,缓声说道:“公子,如若真如你所说,你做到了,我便应你做妾,不求名份,给你一个纯洁之身,免得你深夜寂寞,左右齐手,泄了元气。”
李长安咬齿哼笑道:“若得段姑娘相携,那床上云雨,可是天下最享受的温柔乡,我求之不得。”
段若沁莲步轻移,到了案桌跟前,研墨提笔,疾书而止。
“蟾月为证,此书为凭!”
八个大字,宛若轻蝉薄翼,蜻蜓点波,娟秀笔势里藏着几点磅礴与狷狂。
李长安彬彬有礼,执笔落字。
“遍历山河,重归芙蓉。”
他将墨纸递到段若沁手上,挑眉笑道:“本公子说一不二,到时迎娶天下第一美人,此书为凭!”
“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吹的,没有之一。”段若沁低头卷纸道。
李长安靠近一步,贴在她的耳畔,轻声笑道:“食色,性也,如你这般美人,又何惜百金,暖床卧被最是解人。”
段若沁轻蔑地瞪了一眼,不知眼前的这个翰林学士靠不靠谱。
她也没再妄加猜测,既然是大陵最为才高八斗的人,经天纬地之才且不论,这文风词调定然堪称独绝。
“李公子,曲也听了,茶也喝了,小女子便来讨教一下文词,附庸风雅一下。”
李长安轻轻挑眉,含蓄道:“段姑娘过谦了,能成为芙蓉楼的花魁第一,绝非浪得虚名,文词歌律,当属佼佼者。”
的确,哪个美貌冠绝天下的青楼花魁,不是大家闺秀,善长四艺?
李长安走了两步,到了书架前,抽出几张徽州草宣纸,具体几张,他也没细数。
铺张摊开,红木镇尺分压两侧。
“段姑娘,我为你研磨吟诗,你落笔书撰即可。”
段若沁点了点头,拂袖执笔。
李长安熟稔地吟诵起来:
“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其间她仅仅回问了几个生僻字词,半盏茶后,便收笔完成。
李长安颇为惊叹,段姑娘这是过耳不忘,一气呵成的本领啊,这智商比爱因斯坦还高吧!
想当年,自己背了半天才记下来,她只听一遍口述便能写下,可见天赋造诣极高。
他轻轻一笑,祸害一篇怎么能够啊,千古名篇,张口就来便是!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段若沁书完停笔,大赞道:“公子雄心满怀,莫不是要跨马驰骋,指点江山?”
李长安厚着脸皮道:“身为七尺男儿,亦当如此,可与美人床上换姿势,可与将士沙场秋点兵。”
段若沁沉默无声,不屑与他逞口舌之快,搁笔走离书案旁。
其实吧,若是真让王子安和岳飞知道了这事,还不是气得掀开棺材板来算账。
但话又说回来,这得怪九年义务教得好,洒洒水就能背下来,像这样的有才青年,估计也有好几千万。
到时书文一出,整个大陵掀起文学风潮,翰林书生李长安的两篇文词,独占鳌头,成为扛鼎之作,声名远扬的同时,还收获无数铁粉,美滋滋!
宣纸上的落笔字迹,笔酣墨饱,气韵流畅。
李长安曾经听到过新闻报道,有的男人就喜欢女人的内衣,痴迷于女人身上的味道,据说这种生意很火爆。
这人要是倾城美貌的段花魁呢?
李长安心里窃喜一笑,这是个谋财的法子。墨书宣纸搭配花魁的随身物件,少说也要几百两银子。若是真遇见了一个傻憨的阔绰公子,千两银子也不是痴人说梦,概率大得很。
向段姑娘讨要内衣裙襦太过轻浮,也羞于启齿,在良知下,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但讨些香囊锦帕大可放心,当是礼尚往来的赠品,等破了监银一案,便赎她回府,这点小事,也算是给她自己的未来进行投资,要知道,这笔投资,对于她来讲,是稳赚不亏。
等到时候,说是段花魁的真迹,也是段花魁的随身香囊锦帕,再加上翰林学士李长安的文词,富家公子哥,哪个不是垂涎三尺。因为他敢肯定,这生意,独他李长安一家,那些上帝顾客还不是抬着银锭来换。
心间熟通一遍,欢心惬意。
他咬了一下唇角,嬉笑着问道:“段姑娘的女工如何?”
段花魁还不知这是一个套路,便轻淡应道:“楼中清闲,学了一点皮毛。”
“那想必香囊锦帕有好多?”
“积攒了一些。”段若沁回应道。
“段姑娘可否赠我一些?”
段若沁睁圆了眼睛,狐疑道:“你要这些做甚?”
李长安一本正经回道:“贬谪西陵为民,结识了几个贫民老哥,他们家家都有个小棉袄,生得秀气可爱,但一身褴褛破衣,整天裹在泥巴里,甚是可怜。我寻思着送个香囊锦帕,让小女孩开心一下。”
段若沁由衷赞道:“李公子有心了!”
而后,段若沁出了书房,走进自己的闺阁。
李长安踏步跟在身后,扑鼻而入的那种清香,很安逸,是一等佳人专属的味道。
走在毛绒地毯上,仿若温柔浸透全身,让他下半身有些躁动不安,幸好穿着不是西装革履,不然顶峰相见,委实难堪。
这敞袖宽裆的设计,遮掩起来方便,就算挺个十回八回,也是风过无痕般的轻描淡写,费些起落的力气罢了。
再言,身体没有感觉,能是堂堂男子汉?
正经人都是具有良好的自我修养,点到即止,不会想入非非。
段若沁拿来一个苏锦缝制的袋兜,上面绣着梅花傲雪盛开的景象,点点花瓣,恰如灼灼火焰,在深冬的寒风里,轻摇而晃。
“里面有两件我的旧裙,公子帮忙找个裁缝,做两件小衣裳,给小女孩穿。我是小女孩时,最惦念的就是穿花衣裳。等以后再有机会了,我托人买几件新衣裳,送给她们。”
李长安诙谐一笑,点头忙谢道:“段姑娘真是天性善良,我先替那两个小姑娘谢谢你。等我以后重回翰林院,这些也就是小事一桩。”
段若沁似乎话里有话,沉沉道:“还望公子那时,还能记挂着她们。”
李长安哼声一笑。
“就算海枯石烂,冬雷夏雪,我李长安也不会忘了今日之约,更不会抛下姑娘,生而为人,我一直秉持善良。”
这时,李长安掏出二十两白银,放在案桌上。
“段姑娘,劳烦了!”
段若沁连忙拿起银两塞回他的手中,大声呼道:“我赚银不假,今日的这些,便送你去买些冰糖葫芦,火烧酱肉,糖果甜品之类的,带给小姑娘去吃。”
舔着脸皮的李长安搓了搓手,憨憨笑道:“我来只烧鸡,如何?”
段若沁斜瞪着,气氛有些古怪。
李长安连连致歉,拱手拜拳。
“你买个鸡屁股去啃!”段若沁掷地有声训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