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嘿嘿一笑,一副街痞瘤子的谈笑状态。
被气得半死的段若沁提甩长袖,坐在了柚木短椅上。桌上的瑶琴透着古朴的气息,无端七弦,似乎等待着良人抚琴。
李长安试探性问道:“段姑娘,可否来弹一曲?”
她双手搭上丝弦,委实不想搭理他,心中沉闷,便调转个身,背对着他。
葱指玲珑,弦音层层飘转,扣人心扉。
李长安轻咦了一声。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真是伶人美妙,人间尤物!”
段若沁并不知解,皱着眉头侧眼顾盼。
丝弦一起一落,让李长安沉醉糜烂。
貌似商女不知亡国恨,只顾当年的《后庭花》曲了。
烛灯轻摇,吹过一阵清风。
段若沁起身走到木轩窗前,合上窗扇,解下缎丝竹帘。
转身继续回到瑶琴前,她摸了摸琴,深呼一气道:“七月流火,天气转凉矣!”
李长安片刻都没耽搁,温切关怀道:“段姑娘,记得添衣保暖,切勿凉了身子,造成身体不调。多喝热水,以便驱寒养身。”
段若沁惊诧,愣怔无措。
片刻后,她掀开桌上的铜炉盖,放入一块沉香熏烟。
淡烟飘升,在眼前游荡,香气馥郁,直入回肠。
段若沁淡淡碎语道:“李公子,翰林院,翰林院也研究女经内科吗?”
李长安傲然自诩讲道:“本公子天生好学,对于宫经脉络都有研究,翻书涉猎,一不小心便记在心里。”
“公子真是博学,比女人还解女人!”
李长安连连陪笑道:“段姑娘莫羞,此为身体学问,无关人伦纲常,多学知解,能更好地养护身体,永葆容颜。否则,一晃年华,皱斑逐多,容颜只得消磨殆尽。”
天生流水落花的美貌,不知便宜哪家公子!一见钟情的厚爱,还不是谋取那身好看的皮囊!
段若沁听得有些黯然神伤,端起侧柜旁的鱼食,无精打采地投入鱼缸之中,里头的一对金鲤懒散地摆了摆鱼尾,也不争食,如同投食的主人一样。
天色已而不早,到了丑时一刻,芙蓉楼里的欢闹,稍减了欢腾的势头。
李长安还想多停留半刻,欣赏美人案前弄指,起伏之间,恍若春水流淌,细雨润肤一般。但又想到夜深月白,段姑娘也要歇息,便不舍开口。
起身立定一刹,目光凝望她的面庞。
“姑娘,夜色已深,你且歇息,今晚的琴箫很美,人更加美。就仿若这天上月,独占了银河十里,成为我心头最是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段若沁含笑咂了咂嘴。
“读书万卷,唯情字道得甜若蜜瓜,不愧是花街柳巷的儒衫公子!”
李长安听后,捧腹大笑道:“你说公子情字最甜,殊不知,待我长剑斜挎,纵马千里为你而来,何等威风,又何等霸气!”
段若沁一指挑过七弦,宫商角徵羽,五音流畅,依次弹响。
“且期公子,勿要相委而去。我段若沁便在这芙蓉楼头,梳妆云鬓髻,恭候你的到来。”
李长安斩钉截铁道:“成!今晚就先行告辞,等我事成,再来把酒言欢。”
她轻点头,表情依旧沉凝。
“芙蓉楼,最不缺的是酒,也最是酒还行!”
这一夜,真是多了几分真情,又少了几分假意。
李长安背着背囊回到姚府。
翻墙入室,躺上床榻。
思及芙蓉楼里的那位美色佳人,他还是意犹未尽,解开背囊,掏出两件裙装,凑上鼻子,猛吸一口长气,除了一股淡淡的胭脂清香,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这种行为有些可怕,猥琐至极。
也不知那些人,得了什么毛病,喜欢女人的穿身衣物。
收拾好衣物,放在屋内的琉璃茶案上。
他想到走檐无影的轻功,顿时眉头浅笑,这身手,还是十分喜欢的。但细细想来,三品挎剑护卫,还不是天下剑道入神的境界,不知下一个甲子年,能不能成为大陵声名显赫的存在。
李长安望着窗外的月色,凝望了半炷香的时间。
他的睡意很淡,但这深更半夜,也无事可干,辗转难眠。
不知京都的进展如何?
李长安双腿夹着被褥,闭着眼睛,开始数羊,渐渐迷糊,沉入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清晨的懒觉最是舒坦!
姚府官见他连日长途跋涉,身心疲乏,也没派仆役催促。
李长安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突然觉得裤裆里一股潮气四散。顿时狎笑,好多年都没有梦中寻欢了。
下床走出院子,仆役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回廊的栏杆上映射着日光,甫落一片光晕。
到了姚府正堂,听管家说,老爷早就前往都护府点卯办公去了,临走时嘱托,再留宿一晚,以尽昨日余欢。
李长安跟管家客气了一番,谢了姚府官的好意,背着背囊出了姚府。
长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没有夜晚的喧闹。来往的马驼驮运着沉重的货物,木制的鞍架咯吱作响。
走了一段官道,就到了市坊。
一只高大的马驼呼地一声,甩出了鼻涕,李长安抱着背囊纵跃一步,闪开身影。
好险,差点被浇了一脸的鼻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西陵的市坊没有京都的规模,但也并非缺类少户,想要的,应有尽有,但凡有千金万两,好东西遍处都是,更是有蛮人的好货,京都几乎找寻不到。
李长安经过铁行铺,不禁想起,自己连把寒酸的挎剑都没有,又怎能配得上,大陵翰林儒士风度呢!
走进商铺,各种铁器陈列,精巧的铁件闪着熠熠光泽,琳琅满目。
老板一口正宗的京都话,讲得字正腔圆。
“公子,寻什么物件?”
李长安一眼扫过,直接对着一排剑匣,其他的精巧铁器,恰是霜打的蔫茄,看都不看。
他挠了挠头,抬手指道:“找柄好剑!”
店老板绕了一圈,走出柜台,移步走到剑架前,依次取下两个紫木长匣,搬到桌上平放。
“公子,请过目,这两柄是昆仑陨铁浇铸的,兼顾铁石的柔韧与坚利,很是适合公子衔佩。”
李长安从匣中抽出剑鞘,细细观摩着剑鞘上的花纹镂刻,做工极繁,是一幅诗客泛舟的春江图,沧海一粟,天地浩瀚无垠。
再抽剑来观,铁剑锃亮,白铁剑锋,闪着锐利的剑芒。
店老板打开另一个剑匣,抓起剑鞘,顺势递在他的手上。
剑鞘上饰有珠玉,从剑口到剑尾,米粒大的温玉星点相映。
以李长安的脾性,这剑有些花里胡哨,不及第一把那般中意。
于是他便未再拔剑而出,而是把手捏的这柄剑,重新放回剑匣。
翩翩公子,哪个不想剑气纵横四方,声誉远扬。
随身的剑,也随着主人修为的高下,成为绝品中的名剑,声名一夜爆膨。
店老板站在侧旁,轻声道:“公子若是喜欢,便莫要犹豫,买到便是赚到。这昆仑陨铁,可是几百年难得一回,再加上师傅的百般锻造,才有了今时的品貌绝佳。”
李长安翻了一下剑身,伸手问道:“这柄剑售银几两?”
店老板直接了当,伸了两根手指头。
“二十两?”李长安皱眉问道。
“二百两!”店老板不屑笑道。
一副城中达官显贵嘲弄乡野村夫的讥讽姿态。
李长安憋着一肚子的火!
堂堂三品剑客,岂可受了这种委屈,这要换做是在京都,不拿千金百两砸死他,都不解心头闷气。
手上也就二十两碎银,只得咽气。
实属无奈,又得拿玉蝉换剑!
李长安拍出一只蜜色玉蝉,愤懑道:“一物换一物,如何?”
店老板故作正经地摸着玉蝉,看了看色质,窃喜笑道:“可!”
李长安抓过剑鞘,锃地收剑。
扬袖出门。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无剑人?”
安能缺银少两买剑,使我不得心欢!
拍案一只玉蝉,也算江湖潇洒!
李长安心间盘算,等入了拍卖行的黑市,要他个几千两,省得赏钱不足,散钱没有江湖气慨。挣得越多,桌子便能拍得越响,女人的鼓翘地儿,也越是白嫩Q弹。到时候,不再喜欢银两,只顾花费银两,体验一下马爸爸的心境,想着该怎么花钱。
到了拍卖行的门庭前,一座偌大的圆形楼厅映入眼帘。
“诚贾拍卖行”
八根汉白石柱巍然屹立,楼顶是圆形,仿若罗马式的清真大教堂。
踏入楼厅内部,三五成群的商贾一起谈笑,还有一些穿着敞口西领的外域人,典型的是金色的胡须与发丝,高鼻梁如同山岳耸割,蓝眼睛仿若一眼汪泉。
话音里带着一种特殊的腔调,但还是西陵当地的方言,支支吾吾讲了半天,李长安大概猜到了基本的意思。大致就是商议拍卖一件京都运转过来的一件大陵青花瓷。
李长安未再过多停留。
沿着楼厅的廊道登上了二楼,跟从拍卖行的接待,到了行检官的门前。
门口紧闭,接待吩咐李长安稍等片刻,上个货家还在里面议价,不方便打扰。
李长安点头。
环视周围挂框中的丝织画装饰,极为精美,锦丝彩线细密交织,构成惟妙惟肖的锦画。他抬头望向顶楼,一排接待整齐划一,估计上面就是拍卖的场所。
大约半刻的时间,行检官的楼门推开。
一尊青花瓷的马踏飞燕被一个身穿银甲的兵士端出,装在一个水晶的方盒中,莹澈威武。
李长安跨步走进屋门。
“有何贵干?”行检官微笑道。
李长安摘下背囊,略带笑意,缓缓道:“谈笔拍卖生意。”
行检官解开系带,从背囊里掏出了裙衣、香囊、锦帕、以及宣纸墨字。
“这……这怎么还有女人的衣裙?”
行检官抓起裙角,轻轻一嗅,还有一股脂粉香气。
李长安大笑不已。
“检官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这是一桩独门生意,且听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