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讨论热烈,相隔百步的驿馆,也不遑多让。
驿馆的条件,不比府衙,更有贪官朴正勇,“苦心”经营多年,当然气派非凡。
“太不像话了,以亲王之尊,如此陋室怎能相配!”一中年文官,厌弃地拍打着松木炕几,是刚从汉城来的礼曹判书崔玄哲,“……朴府君,也不知道将驿馆修缮一番……”
朴正勇胖胖的脸,挤出讪讪的笑:“济州困顿,无力……维修呀!……”这个家伙,也经历几日前的战场,可连块皮都没磕破,保命手段绝对不配套肥胖的体型。
“哼!”另一位四十多岁,长相儒雅的文官,鄙夷地附和一声。
他是传旨正使,朝鲜议政府左参赞黄文轩。此刻,盘腿坐挨于李芳衍身侧,冷眼盯向朴正勇。
卑鄙的家伙,巴结世子属第一,压榨百姓无底线,牧奴暴动,责任逃无可逃。否则大君也不会到此,遭此劫难,此贼,使国颜受损,等着吧!……了解完此事,定参他一本。
穿着正二品武官官袍的李宜居,眼珠子来回扫视屋内几人,张张嘴,“……”复又摇摇头。
讲什么?无话可讲,无言可对。已辜负了王上的嘱托,自王上继大统以来,厉精图治,完善“课田制”;收私兵,兴府兵,统一军权。他刚接手全罗道兵马节度使,全军出动,镇压叛乱的同时,还有剥离地方军政关系的目的。但结果,一言难尽……
李芳衍盘坐中间,威严浮于脸上,无怒无喜,默认闭目。
他烦透了党争,除开李宜居,屋内仅有的三人,还属于不同的王子党。宫里斗、朝堂斗、地方斗、“斗!斗!!斗!!!”除了空耗国力,有何意义……但,自己不能插手、不敢插手、不愿插手。
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睁开双睛:“黄参赞,王上还有何训令。”
“临来之前,王上亲自交代下官,有三:‘我朝鲜国,国格不能降、济州岛不能丢,战马不能损’”黄文轩侧身,面带决绝。
稍缓,又环视三人,进一步靠近,附耳,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王上密令,除开三条,明人那能‘炸’的东西,还有‘长手铳’……当为国之重器,若能得到,……一切都值了,‘任何’代价皆不惜!!!”
说完,他还挤出一个表情,似乎要传达出‘任何’的含义。
李芳衍叹了口气,他当然猜到了,但何其难也!
“王上,还说‘不会忘了大君的好,定会补偿的’,大君肯定也明了王上的意思吧!”
李芳衍手一顿。
“……”
“明日,黄参赞打头阵!”
李芳衍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啊!……喏。”
…………
转日,一行几辆马车,几匹马,停在济州府大门外,李芳衍抬腿,迈步,下了马车,整了整衣冠。是正式的官服,黑色软脚乌纱帽,兰黑色无领圆袍,他脸色挂着凛冽和庄重,穿着同样蓝黑色官服的四人,排在身后。
抬眼望去,大门还是那个大门,前几日刚刚来过。但感觉已大为不同,石像两侧各有五个卫兵,标枪似的伫立着,撑起了一片肃穆。
“朝鲜国使者到!”一个年轻的军官吼了一嗓子。
旋即,身穿孔雀绯袍的王良快步迎向前来。
今天,他“被”升官了,成了四品左佥都御史,连升两级。被升官的不止是他,铁铉成了太子太保,一品阁臣;廖平成了一品礼部尚书;无官的马成被任命为二品兵马都督。
王良拱手见礼,更不多言,做了个让字礼,随将一行人引入府衙。
马怀德望着鱼贯而入的一行人,嘀咕道:“恁奇怪的,官服也不绣上补子,一样样的,都不知道谁的官大!”
这小子见识短,不了解。
即便是朝鲜国王,也一样服色。在这个时期,朝鲜官员的礼服统一为蓝黑色,没有补子。而常服为杂色,也没有补子,想要啥颜色,随个人意,处于一种放飞自我的状态。什么是杂色?就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遥想李芳远上朝,朝堂之下那“百花争艳”的文武百官,那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李芳衍穿屋过院,来到了府衙正厅之外。
提袍、抬腿,迈入大堂,抬眼一看,脸色当即一沉,停在当场。
大堂的格局已变。府尊大人拍惊堂木的大几,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折屏风,一把官帽椅摆在正中,左右两侧,各是一溜五把椅子。
他微微侧身,看了一眼黄文轩。
“这是何意?”黄文轩挺身向前一步,用手,环指了一圈椅子的布局。
他心中也荡着怒气,上首的座位,给谁安排的?肯定不是我们德安大君,以亲王身份,如何能坐下排!成何体统,有辱我朝鲜国国体。
“有何不妥?……嗷,疏忽了,疏忽了。”铁铉观察着李芳衍,嘴里说道。
“这是谁布置的?难道不知礼数吗?”铁铉佯装发怒,冲于山吼道。
这只是小把戏,测试一下朝鲜人的反应。也是心里暗示,你……朝鲜,是大明的藩国,就是低我一等,气势上先碾压一番。
于山指挥随从,三下五除二,重新安排座次。这回正常了,明显之前演练过,有朱某人的影子,长期受先贤教育的各位大人们,肯定不肖此雕虫小技。
上首,屏风前,两把椅子分左右摆放,中间夹着茶几,上面还奉上了冒着热气的香茶。
故意的,故意的,心绪已起波澜的朝鲜高管们各怀心思,依次落座。
阁臣对亲王、文臣对文臣、武官对武官。
黄文轩心中暗自得意一把。“怎样,吾之气节还在。”
“如此,就开始吧。”铁铉轻轻的咳了一声,“以廖大人为代表,陈述我方要求。”
廖平起身,冲铁铉微微点头,缓步走向中间,沉声道:“吾,大明礼部尚书廖平,代表大明、大明太子殿下,就……贵藩无故屠杀我大明侨民,无故阻挠我天朝军马巡视济州藩属,并造成了军事冲突一事,提出严重警告,要求贵藩做出合理解释,赔偿相关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