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铁算盘接口,鹤枝蔓道:“素闻侯公子俊俏潇洒,风度翩翩,今日有幸得见,深觉公子只应见画,定非尘土间人。”
这赞誉一出口,侯长闲琢磨了一下,深深觉得这就是自己,立马咳了一声,端起派头微微颔首,扇子也挥了起来,“嗯,没错没错,小山姑娘真是很有眼光,也不必太仰慕我,我们日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呢。”
她无甚表情,续道:“又听闻公子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对女子一向以礼相待,举杯交心,小女子也是心向往之——不知传闻可真?”
他忙道:“真真,咳,实在惭愧啊,本公子一直在寻找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那个人,现在却让众多女子为我倾心,实非我愿。”
陈掌柜和铁算盘看他那副做作样子又恶心又想笑,脸上都不知该摆什么表情。铁算盘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侯长闲吃不吃这套还是个问题,好在他的法子万无一失,请的人一到,此事也便解决了,现在就随她去吧。
鹤枝蔓静等侯长闲装模作样感叹完,问道:“请问侯公子现有几房小妾?”
他一噎,支支吾吾道:“没几房......实是她们太过仰慕我,我一向心软,不忍她们流着泪度过漫漫长夜啊!”
呃,要吐了,铁算盘自以为自己鬼话连篇已是数一数二,没料到侯公子在这方面居然天赋异禀,天下无敌啊。
“是吗?”她拉开凳子自顾坐下,“侯公子也想娶我做第不知几房的小妾?”她也不等回答,“小女子身似浮萍,无依无靠,也想嫁与心意相通,相敬如宾的夫君,也许侯公子是个好归宿。”
“但现在便说情根深种也太早,我们不如多加相处,公子常来听听琴,你我二人喝茶谈心,聊聊诗词歌赋之类,看我们是否能心心相印。”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侯长闲有些坐不住。
眼看着他在纠结,她又淡淡道:“我听说侯公子想强抢我进府,这种无稽之谈,不知是何人嫉妒公子,特意来贬损公子的人品。公子放心,小女子虽鄙,这种话是不信的。”
侯长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掌柜的和铁算盘吓一跳,心想他这是准备一点脸也不要的发火了?
正等着他本性毕露说什么老子就是这种人,却不想他站起来义愤填膺的,“谁这样胡说!本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小山姑娘,你这样懂我,我太感动了,我一定常来看你,一起聊聊诗词歌赋,品茶谈心!”
鹤枝蔓不置可否,起身道:“那公子慢走,以后常来。”
侯长闲心满意足地点头,在掌柜的恭送中走得一步三回头,喃喃自语,“小山姑娘这么仰慕我,真是手到擒来啊,嘿嘿嘿......”
送走了脑子不太好使的大色鬼,铁算盘请的人才姗姗来迟,两人在望年楼的门口撞个正着。
侯长闲一转头看见来人,气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怎么是你!晦气!”
来人剑眉斜飞,鼻挺唇丰,眼窝深邃,一双桃花眼神采奕奕,灿若星辰,半束着发,衣服胸前有些松散凌乱,也不整理,在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这男子探手拍拍他的肩膀,被他一把打下,也不气,笑容满面的,“证明我们有缘啊侯公子!我是受美人邀请前来听琴的。”
侯长闲皱眉,“什么美人?”
陈掌柜连忙对着男子眼神暗示横飞,男子不动声色地续道:“陵予姑娘。”
“呵,狄公子好胆量,”他一脸嘲讽,“康王爷的人也敢上手了,惹了祸事也不知你爹保不保得住你。”
男子像是不敢相信的样子道:“侯公子才是惹祸的行家里手,不替自己担心,却来担心我,真是菩萨心肠啊!”
“你!”侯长闲生生忍住了动手的欲望,“还是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吧,哼!”
等他甩着袖子走远后,陈掌柜将男子一路迎上去,说明了事情原委,男子这才了然。
“他尽干这种事儿。不过要我说,这只是缓兵之计,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强抢的,他下次来便按照铁算盘的办法吧。”
说话间便到了刚刚的包间,铁算盘和鹤枝蔓正在闲聊,门一开,铁算盘立刻站起迎上去,“狄公子来得快啊。”
男子苦笑,“快也没赶上啊,这戏都演完了。我刚和掌柜说,下次他再来,我的戏份给我好好演演。”
铁算盘道:“那是太好了。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张小山姑娘,也是我的友人。”
鹤枝蔓跟在他旁边对男子行了一礼。
“这位是我请来帮忙解围的,狄买笑,狄公子。”
这边两人刚算认识,才谈几句的功夫,门被砰地一声踹开,侯长闲居然去而复返,指着狄买笑吼道:“路上碰见那安陵予,她说你们根本无约!我就知道你是来找这个女人,你为什么总和老子抢!?”
狄买笑挑眉,“罗里吧嗦,我和小山姑娘一见倾心,你就别肖想了。”
他冷笑,“你不知道小山姑娘有多倾慕我吧?本公子魅力很大的,是你别做梦才对!”
鹤枝蔓反应了一下,连忙站在狄买笑身旁,扯住了他的袖子,对着侯长闲一本正经道:“我与狄公子确实一见倾心,感情的事情就是这样不能预测。”
“哈?!”侯长闲气急败坏,“你你,你这个臭娘们儿!耍老子呢?”
铁算盘在心里点头,对对对,这才是你呢,翩翩公子就别装了。
狄买笑一把将鹤枝蔓拦在身后,“侯公子,你想和我抢人?还没尝够苦头?”
这便是铁算盘为何找来狄买笑,他在这城中可是比侯长闲还有资格撒野,两人惯爱出入烟花之地,是城中出名的好色之徒,然而狄买笑从不强迫女子,人也温和好说话,他图的就是大家都开心,城中不仅烟花女子更爱他,连陈掌柜等商人百姓都觉见他正如春风拂面。
两个人不少针锋相对,终究还是狄家高压半头,狄买笑自然也是常胜他一筹。
侯长闲这才后知后觉,他被骗得彻头彻尾,一脚踹翻了最近的凳子,阴狠地盯着鹤枝蔓道:“臭娘们儿,我看他能不能护你一辈子,我等着他玩腻那天,看我不把你腿打断!”说罢便走了。
狄买笑低头安慰道:“别怕,没事的。”
鹤枝蔓摇摇头,“我没怕,多谢了。”
他瞧她神色,似是真的不怕,铁算盘嘿嘿笑道:“你别当小山真是寻常女子,侯长闲那种货色还吓不倒她。”
从那天以后,狄买笑暂时代替了陶绾罗的位置,偶尔来叫她一起上街玩,请她帮着看买给女子的东西。
从前她是官家小姐,家中发呆,出门坐轿,只有别的官家小姐可以说话,可她们嫉妒姐姐总是抢尽了她们的风头,嫌弃自己不笑不会聊天,又碍着鹤家的地位被父母亲常提点要让着鹤家的小姐们。姐姐善良温柔还好,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但她没有。鹤枝蔓本是不知道这些都让她招人厌烦的,可官家小姐们装得太假了,仿佛是故意让她明白这些,她慢慢就懂了,好在她不在乎。
她没想到隐瞒了身份之后,在南合城交朋友这么容易,每天都算不错。
而在她逃离的华晋城中,有些人却不是这么心情愉悦。
“崇深,等很久了吗?”
“枝蔓?你,你回来了吗?”
“你在说什么?我从来也没有走啊。”
“......也许是,是我做梦吧。”
刘崇深呆呆的,看着穿着大红喜服的,盖着红盖头的鹤枝蔓,旁边有人催着拜天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鹤枝蔓的声音也那么清晰。
他忘了那些礼节规矩,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新娘子,他要确定自己面前的是真的,“可是可是,枝蔓,我以为你走了,你不喜欢我,不想嫁给我,其实如果你不想嫁给我,我也不会勉强你,只是你不要走啊!”
他怀抱的似乎是真正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安心,他的新娘子就问他,“真的吗?那么婚事就作废吧,这样我就留下。”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一下子就消失了,刘崇深抱了个空,茫然转头四顾,喜堂上每个人都在大声嘲笑他,每张脸都充满了恶意,离他越来越近。
“不要!”
刘崇深喘着粗气,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发现刚刚是自己做的梦,这并没有使他松口气,因为这是一个,无限接近于现实的梦。
他下了床,坐在桌旁,摸黑倒了杯水喝掉,又倒了一杯,他眼神发直,好像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直到壶里一滴水也倒不出来了,才好像清醒了一样。
他推开窗子,外面月亮很明亮,天气还有些闷热,他只穿着亵衣走出屋子抬头看月亮。
最近他经常半夜醒过来,然后就会走出来看月亮,在这样的夜晚,没有那么多的烦恼,没有那么多人来不知目的的嘘寒问暖,甚至直接不加掩饰甩出那种眼神叫人心烦。
“啊......”刘崇深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其实比起被嘲笑,比起自己这些难堪,他更担心鹤枝蔓的安全,她一个弱女子,娇生惯养,就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走出去,行踪不明,实在叫人着急。
他总是有些过剩的想象力,怕她被强盗抢劫,强盗见她美貌便强占了她,之后碎尸抛尸;怕她被卖到妓院,老鸨叫她每天都接待多少多少客人,客人里又有怪癖的,她不堪折磨投井自尽;怕她碰到油嘴滑舌的富家公子,骗了她感情就扔在别院,既不去见她又不许她跑了......
实在是太多的可能性,哪怕没有那些事情,只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他只要一想到万一她过得不好,就吃不好睡不好坐不住。可是他再着急再担心也无济于事,鹤家都找不到的人,他更找不到了。
“我到底......是有多让人讨厌呢......”
他微微皱着眉头,伸出双手仔仔细细看,越看越觉得难过,好像是自己害得鹤枝蔓必须要走,他真的怕鹤枝蔓出点什么事。
本来是很高兴的,他一门心思的想着,要娶鹤枝蔓了,一门心思的开心。
本来是这样的,可是一夜之间什么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