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白兄,你气色不好啊,昨晚没睡好?”
刘崇深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徐欢房。
今日是公子们约着郊外赏景,吟诗作对,这个地方虽然景色很好,但是和这群人在一起,刘崇深浑身不自在。他之前几番推辞都未果,被几个好友硬生生驾了出来,叫他多呼吸新鲜空气。
从前刘崇深和徐欢房关系很浅薄,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两个人在那之后关系越发的亲近,刘崇深才发现和他确是有些兴致相投。
“子逸最近和以白兄关系很好啊,我都要吃醋了呢,哈哈。”
左江流本在那边和别家公子谈天说地,不知何时挤到徐欢房身边,轻轻玩笑了一句。
刘崇深见他们俩又说了几句,笑得欢畅,于是手下拔了根草无聊地打着,转身看另一边的景色。他虽愿意和徐欢房相处,但是徐欢房这个好友,左小公子,他觉得自己是永远喜欢不起来了。
说起来,枝蔓也不喜欢他。
枝蔓......
“以白兄,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刘崇深偏头,看着左江流真诚的笑脸,连身子都懒得转回来,礼貌地扯扯嘴角,“左小公子请随意。”
左江流道:“那以白兄你也不要这样客气了,叫我畴虚吧。”
“畴虚兄。”
“嗯,以白兄,那边的风景更好吗?连身子都舍不得转过来啊。”
“我......”
“我也看看。”左江流说着就挤到了刘崇深旁边,看着那景色,用扇子点了点徐欢房,“这边的景色果然更好,子逸你来看,以白兄真是眼光独到。”
......看左江流很来劲的样子,刘崇深真的很想叹气。
徐欢房敏锐地察觉到刘崇深似乎心情不好,折扇点了点左江流,给他使了个眼色,左江流愣了愣,微笑着点头,寻了个借口走开了。
“以白兄,你怎么了?”
刘崇深摇摇头,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昨晚......又梦到枝蔓了,所以没怎么睡好。”
徐欢房咬咬嘴唇,其实他也是想到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刘崇深,他不知道他对鹤家小小姐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程度。
“子逸兄,我多嘴问一句,你想晨姬小姐吗?”
徐欢房没说话。
刘崇深还要说什么,那边走过来几个公子,笑吟吟的,脸上却写满了不怀好意,“哟,怎么刘公子和徐公子两人悄悄待在这边?难道是有什么悄悄话呢?”
另一个公子摇着扇子道:“两个人都被鹤家耍了,可不有的是共同话题呢吗?”
“哎!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又一个公子笑模笑样的,“以白兄,子逸兄,可别放心上啊。”
那摇扇的也忙笑道:“对啊,两位,我嘴快,可别在意啊。”
刘崇深已经是不止一次受到这样的嘲讽,他现在心情不好,当即就要上前,徐欢房一把拉住他,对他们笑道:“事情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若是还没完没了的,岂不是失了风度,我和以白兄早不放在心上,陈公子嘴有多快众所周知嘛,我们不会在意的。”
他这一番话听着是在说自己,实际上在说他们,最后还借陈公子自己的话嘲讽了他一句,那几位的笑容都僵在脸上了,刘崇深直接笑了出来,今天谁敢说他一句都是直接踩他尾巴,他才懒得和这些人应付个没完。
他扔掉手上的草,“说的没错,几位有时间不如多去看看景儿,吟吟诗作作对,与其关心我们,不如关心关心自己,或者回去嗑嗑瓜子,倚倚门框,聊聊闲篇儿?”
这话是带刺得明显了,直接把他们比成了不正经的长舌妇。
“你什么意思?”那陈公子气得笑脸都没了,刘崇深也不甘示弱,“我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啊?”眼见着这火已经一点就燃,其他的公子们忙来劝,说着平和话儿,安抚两边。
气氛到这里也算没了,各家公子都找借口乘着马车回去了,刘崇深也要走,徐欢房拦住他,“以白兄,我有些饿了,想吃高象楼的蒸阳鱼,畴虚走得快,我没来得及叫他,你和我一起去吧?”
他不想答应,想到刚才他拉自己那一下,到嘴边的拒绝就变成了好。
高象楼的包间里,徐欢房点了不少好菜,问刘崇深想吃什么,他除了要了酒,只叫了几道糕点,说是点那些菜就够了,他没什么很想点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人都有些薄醉,刘崇深咬几口桂花糕,有些不知味,喃喃道:“枝蔓做的桂花糕才是天下第一的好吃......”
徐欢房摇摇头,“以白,恕我直言,我其实很好奇,你去找鹤小小姐都聊些什么?我倒是从没见她笑过啊?”
“她真的......没笑过。”刘崇深道,“我从前,也以为枝蔓她无趣得很,城中都传她美则美矣,却不生动,没灵气,像个木头美人。”
他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我知道要娶她的时候,莫名的很高兴,现在想想,一个未曾接触过的人,我为什么会那般高兴?似乎是我单纯地为了成婚这件事高兴,以及,把鹤家选亲的事情当成了一次比试,我不愿意输,我觉得我是会输的,可我不愿输。”
徐欢房挑眉,略一思量,微微点了点头,“我没考虑过,可是我能明白你的心情。”
“我家中上头有个兄长,我兄长刘缦荆已经足够厉害,我和弟弟就算是不成材,家里也不会逼迫什么。”
“不懂事的时候就是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不觉得羞耻尴尬,长大了才明白只靠着家里的庇护不是男人该过的生活,有了羞耻心,就开始厌恶那些所谓的世家公子们,在蜜糖罐子里永远长不大。”
“我不愿意输给他们,不愿意输给不喜欢的人,瞧不起的人。”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笑,“我很奇怪吧?明明到现在还是在庇护下,明明和大家都一样,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看不上别人。”
徐欢房温柔地摇了摇头,为他又倒上一杯。
“可是啊,我开始认真读书了,从前也认真,现在更认真,熬着夜地读书,因为我想娶枝蔓,想去考官,做一个男人该干的事情,撑起我们的家,庇护我们的孩子。”
他说着,很不好意思地捂脸,因为醉了,手不太听使唤,即使挡着,徐欢房也把他腼腆的笑容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想的那么远啊,我也,我也没办法啊......我只是一门心思的以为一定会娶到枝蔓的......”
“我见到枝蔓的时候,她像传闻中一样,非常美,虽然不笑,可是她不是什么木头美人,她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飘着香气;她在园子里植的龙胆非常漂亮,做的桂花糕,酿的桂花酒,都是我未尝过的味道;她弹琴的时候,哪怕是远远看着,都像幅画儿,琴声从画里飘出来,和我遥遥碰了一杯。”
“她真实得不可思议,还有那种气质,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在我眼里,她才是真正生动有灵气的女子。”
“细想想,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可是我很轻易的,就喜欢上了她。”
“......我很担心她,我......”
他的声音弱下去,趴在桌上睡着了。
“以白兄?以白?”徐欢房推了推他,他毫无反应,呼吸平稳,彻底醉倒了。
“轻易吗......”徐欢房一口饮尽杯中酒,一贯温柔到有些轻浮的微笑带上了苦涩。
轻易,这世上很多感情都太过轻易了。
就像是他,风光正好,轻纱幔帐,不经意的一眼望,望见那女子肤质细腻,清淡细眉,杏核星眼,发间斜戴一支珍珠双花朝露,额上戴一颗精巧蓝玉珠坠,颈上细金钩如意,更衬得面上发光。
她一身淡蓝的身姿如被拨弄的丝弦,有淙淙的音和颤颤的形,那眼看去并不像外面传言一般,莫名地透着一股名为柔软实为强硬的神色。
这样的丝弦,叫他想亲手拨弹。
他对女子心意太过了解,鹤晨姬对他红脸,处处刁难,时时嫌骂,可他依然笑意盈盈,他能感受到她心口不一,只要多点时间,婚嫁之后,必然是举案齐眉的一双人了。
所以他不明白,鹤晨姬为什么要逃婚。
在喜堂上孤身一人的时候,是他这辈子最迷茫的时候。
刘崇深醉了,他也有些不胜酒力,叫了仆从来,二人分别回了家。
刘崇深醒来时,天色已晚,有人敲门。
“崇儿,醒了吗?”
是他兄长刘缦荆。
他皱眉晃晃脑袋,说了请进。
刘缦荆走进点上灯,倒了杯茶水送到他手上,边看着他喝边道:“今日鹤府的下人来过了......”
“可是枝蔓回来了?”他急忙打断。
看自家弟弟那着急的样子,刘缦荆叹了口气,“并不是。要选秀女了,各世家上报情况,鹤家的两位小姐都离家出走,免不了被怀疑是藏匿之类,所以上面来人询问。”
“选秀女?当今圣上年近五十,后宫充实,儿女也多,有什么选秀女的必要?”
“这你可不懂了,”刘缦荆慢悠悠的说,“年轻漂亮的女人啊,男人永远不嫌多。”
“所以说啊崇儿,以后年轻漂亮的女人看一路有一路,你想要几个有几个,你现在就是太年轻了。”
刘崇深闻到了话里有话的味道,但他不打算继续下去。
他忽然想到,鹤家嫁女是不是太过着急了,就好像是躲避什么一样,今日一听这选秀女的事情,难以不让人联想到鹤大人是否早就嗅到宫里的风声,想趁着圣昭未下,抓紧把女儿安排好,连避选召的嫌疑都沾不到边。
谁家不是挤破了头想把女儿送进宫里去,鹤大人倒是爱女心切啊。
刘缦荆问道:“崇儿,书读的怎样了?”
他点点头,“还算有信心,下次的科举我定要得个好名次。”
“好,”刘缦荆道,“你有这正经事做我也放心了,我知道你比过去更用功,也别累坏了身体。至于外面什么流言,也无需放在心上。”
刘崇深点头应着,感觉肚子饿了,拉着他出去觅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