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到了各家小姐进宫之日,鹤壁坐在太师椅上老神在在,看着书喝着茶,悠哉得很,一点不像丢了俩女儿的。
赵情一看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想和他说说话,寻思寻思,转身去了趟厨房,又去了趟前厅,在府里来回转悠,最后还是累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嘬茶瞪鹤壁。
半天,鹤壁才抬眼瞧她,摇头晃脑的,“看我做什么?”
“看你清闲呢,跟女儿不是你亲生的一样。”
“哎哟,你看你,那女儿丢了快两个月,又不是昨天丢的。”
“你什么意思?”赵情眼睛瞪可大,“那丢一年是不是找都不用找了?”
一看她似乎是真气了,鹤壁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给顺气,“哪能呢?其实啊,我已经知道她们在哪儿了。”
“啊?”赵情慌忙拽住他,指尖都抓白了,“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家?”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接着担心,“这时候回来不行啊,今天这都进宫呢,哎哟这可怎么办?”
鹤壁还是慢悠悠的,“别担心,我虽然找到她们了,但是没有进行接触,就当是没找到,只叫人暗中保护着。”
“圣上说了,我先找着,等选秀结束了,各城各地都贴上寻启,到那时候我再叫人把这俩小混蛋弄回来,这就合情合理,万事大吉了。她们不仅有婚约还逃婚,贴寻启不过是程序上的事儿,给官员一个面子上的交代,否则圣上是连找她们都不想管。”
其实鹤壁是如何找到俩女儿的,并不值得一提,两人一离开华晋城,也不像通缉犯一样隐匿行踪,以鹤家的厉害,找不到才叫奇怪,甚至还暗暗地帮着她们躲。
这边父母亲放下心来,那边她们却不知自己早就被寻到踪迹。
彼时,鹤枝蔓还在狄府中练箭。
自从离家之后便没有再碰过弓箭了,她问狄买笑哪里可以练箭,他只当她是与铁算盘一路的江湖儿女,稍稍惊讶之后便将她带回了家。
其实一开始狄买笑偶尔去找她也是为了保护她,做给侯长闲看。自从鹤枝蔓开始在他家练箭后,两个人才算真正多了交流。
他的父亲是京官,年节才会回来一次,母亲一直诚心礼佛,深居简出,一直都是老管家在照料这里。
狄买笑也是会箭的,二人常常比箭,每次都是鹤枝蔓胜,他这次又想到了比骑射。
“张姑娘,今日我们比骑射吧?若是再输给你,在下才能心服口服。”
鹤枝蔓刚拉起的弓,她慢条斯理射完这支箭才答道:“可我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
之前鹤枝蔓感叹如果有内力,那她的弓箭便能天下少有敌手了,他倒没有对话里的自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原来她是练外门功夫的。
现在她说不会骑马,江湖上的人哪有不会骑马的?莫不是自己一直以为错了?
他想着,“可能是我冒昧了,张姑娘在望年楼当琴师之前是做什么的?”
鹤枝蔓道:“我是从华晋城来的,只是个小户人家,在那边......家中只剩下我自己,所以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想四处看看,便来了这里。”
狄买笑不疑有他,还觉得自己触了别人的伤心事,他脑子一转,脸上现出欣喜来,眼睛亮晶晶的,“张姑娘,那我教你骑马吧!”
还没等鹤枝蔓反应,他拉着她的袖子直奔马厩,指着一排五匹马得意洋洋道:“你随便挑!喜欢哪个咱们骑哪个!”
呃……
鹤枝蔓状似不经意地将袖子解救出来,很捧场地问道:“哪匹比较温顺?”
他抱肩膀想了想,指着一匹黑色的马,道:“它叫小晴,最温顺了。”
马儿打了个响鼻应和着,主动贴近狄买笑蹭来蹭去。
“那就这匹吧。”
狄买笑边牵马边问:“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小晴吗?”
......鹤枝蔓不感兴趣。
可是承人恩惠,她只好说:“你讲吧。”
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这是聆春楼的姑娘的名字,我这几匹马都是她们的名字。这样便好像我们时时在一起,与马亲近时对她们会更喜爱。”
“哦。”鹤枝蔓觉得哪里好像怪怪的?
从前没骑过马,她也不觉得想骑,轿子才是她心中的第一位,现在跟着狄买笑学骑马,起初觉得颠磨得厉害,慢慢也有了乐趣。狄买笑夸她有骑马的天赋,学得很快,不过她只当这是客套话。
日子又是一天天过去,鹤枝蔓习惯了骑射,狄买笑洋洋得意地要比试的时候,他又输了。
又一日,郊外跑马场。
场边,康王爷抚着胡须专注地看着场上,狄府的护院骑着马在场上奔驰自如,每次向前或向后伏低身子时便是一箭射出,几乎箭箭中靶,成绩与自己精挑细选的护卫不相上下。
在康王爷身边,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狄府的那位护院。
狄买笑骑着马在一边慢慢踢踏,持着弓,笑意盈盈地看着各府的下人比试。
侯长闲皱眉看着场上,冲旁边的狄买笑问道:“你家那个护院,怎么有点眼熟?”
“哈哈,我觉得我家的下人你都很眼熟,我带来带去的,你肯定都见得差不多了嘛。”狄买笑笑得很自然。
“是吗?”他怀疑地继续看。
又看了几眼,他模模糊糊地觉得像一个人,正欲上场看个清楚,那边康王爷拍手叫好,率先一夹马肚子向场上奔去。
大家都明白康王爷兴致上来了,他们也该随着康王爷上场一起比试,下人们可以退场在一旁等待了。
人员交替,一时间马蹄声更加杂乱。
秋骑,是南合城每年都有的活动。康王爷邀请南合城有头有脸的官员富贾,还有跟随他的一些私人好友,白天进行骑射比试,以及投壶之类的游戏,傍晚直接在马场举行宴会。
刚刚场上狄府的护院,就是男装的鹤枝蔓。
她本来不想来,架不住狄买笑一脸真诚地邀请,很希望她能帮自己长长脸的感觉,他帮了自己这么多,比便比吧。
场下,她拨转马头凑近了康王爷的护卫,这位护卫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康王爷。
她就这样毫不掩饰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护卫面无表情,嘴巴越抿越紧,好半天,终于脸也没转过去地低声问道:“何事。”
鹤枝蔓微微低头道:“对不起,你那么专注,我以为你不知道我在看你,真是打扰了。”
护卫:“......”
她又拉着马靠得更近一点,“我学骑射是不久前的事情,自觉水准太低,射出箭也要伏低才能瞄准,我瞧你好厉害,从你身上一定可以学到很多,方便结识一下吗?”
护卫摇头。
鹤枝蔓继续:“现在不方便没关系,如果你不当值,可以去狄府或是望年楼找我。”
护卫摇头。
鹤枝蔓继续:“我叫做张小山,你呢?”
护卫:“......”
鹤枝蔓点点头,“好吧,你不想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什么都可以。”
护卫终于转过头来,眼神充满防备,“对不起,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认识。”
她还是点头,“我看得出来,我从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只是想把想说的话说完。你不肯,算我们没有缘分,若是日后你改变主意,来找我。”
护卫没应声,又开始紧盯着康王爷。
鹤枝蔓百无聊赖,不经意又开始发呆。
这一天不算漫长,除了鹤枝蔓,大家似乎都乐在其中。
到了饭席间,狄买笑叫随身小厮和鹤枝蔓换了位置,他冲舞乐女子扬头,对她道:“你细看那是谁。”
鹤枝蔓微眯了眯眼,瞧见正弹琴的是安陵予。
她早听说那是康王爷的人,也不惊讶。
却不想狄买笑继续道:“都说那是康王爷看上的人,其实康王爷不过是替别人帮她一把罢了。”
“什么意思?”这内情恐怕没什么人知道吧?
他微微一笑,“我的一个友人,与康王爷也是私交不浅,他来南合城时在教坊遇见安姑娘,见她琴谈得好,人又漂亮,我猜是上心了吧?教坊这种地方,人刚烈一点就不会好过,安姑娘恰巧就是这种人。”
“我的这位友人知道她常常被打骂,直接将她从教坊中赎了出来,将她托给康王爷也不过是为了护她一个周全,毕竟是教坊出身的弱女子,没有庇护可能比教坊好不了多少。”
鹤枝蔓想,这大概就是爱情故事吧。
她问道:“那你的朋友为何不将她带在身边呢?这样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吗?”
狄买笑摇头道:“他倒是不承认喜欢人家姑娘,我看男人都是一般模样,见一个怜一个,怜一个爱一个,爱过一个还要下一个。”他拄着下巴晃了晃,“本公子就是这样。”
鹤枝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看她懵懂的眼神,笑意加深,“其实他也不一定和我一样,可能是他家中不会接受教坊出身的女子吧,留她在南合城,以后从长计议罢了。”
这个答案倒是比较符合鹤枝蔓的理解,她一下就明白了,狄公子的朋友大概也是非富即贵,别说是这样的家世,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清白人家,谁又能接受教坊出身的女子呢?
这个故事真是让人感慨,有情人难以终成眷属。
她顾着和狄买笑聊天,没有发现康王爷身边有个黑衣人默默地看了她很久。
待到南合城秋骑结束几日,鹤枝蔓没等来那位护卫找她,已经要收拾包袱离开南合城了。
在南合城的日子不长,每日放松自在,但她本就不打算在一处多留,当铁算盘邀请她去好奇已久的秋日宴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在对陈掌柜请辞时,她表示抱歉,以及这段时间被照顾的感激之情,掌柜也对她表示了一下有机会还可以再来弹琴的意思,以及对她和安陵予都走了的感慨。
鹤枝蔓回想了一下,她平时也没在意,这时才注意到两天没见到安陵予了。
掌柜说她还会回来,只是有事出去一趟,毕竟康王爷在这里,她又能去哪里呢。
知悉内情的鹤枝蔓对这话不置可否,她想,安姑娘一定是去找心上人了。
“秋日宴到底是什么?”鹤枝蔓与铁算盘缓速策马并进,她时不时侧头与他聊两句。
铁算盘答道:“每逢秋季,各门派便要派上一些人择日齐聚一堂,举行宴会,切磋武艺,沟通感情,各掌门也可以面对面谈些江湖上的大事,这就是秋日宴。”
“听起来似乎很多事情,好像也是朋友久别重逢的难得机会。”
“没错,”他回着,“等到所有门派都陆陆续续回去,大概也是有七日或一旬吧,通常设在当月下旬。”
鹤枝蔓只是听个大概,知道那一定是她从没见过的场面,变得有了一点期待。
两人正说着,铁算盘悚然感到一阵杀气直扑后脑,下意识一躬身,抽出匕首向后刺去,一回头,竟然看到这瞬间又飞出几人护住了自己和鹤枝蔓,与另几人缠斗在一起。
鹤枝蔓的马受了惊,有一人飞上马背,替她拉紧了缰绳。
铁算盘这时才发现,袭击自己的人是那么熟悉,他们连面都不蒙,明目张胆地来行凶。
他攥紧了拳头,舍了马加入战局,冲鹤枝蔓喊道:“去百花谷等我!”他不知道帮他的是些什么人,可此时此刻只能把鹤枝蔓的安危交给她马上的那个人了。
和他相反,鹤枝蔓不清楚是谁在袭击,但她知道是谁在帮她。
“陈合?”
那人将马骑得飞快,颠簸着回应,“是,小姐。”
所有人都是鹤府的护院。
鹤枝蔓皱眉,“你知道袭击我们的是什么人吗?”
护院陈合回道:“不知,看起来是您朋友的对头。”
铁算盘的对头?她本想回头,想到自己回去可能是个累赘,虽然担心他,还是默默地窝在这匹马上。
“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
陈合回道:“是的。”
她叹了口气,“既然找到我了,为什么不带我回去?”
“大人只说让我们默默跟着您,随时汇报,不要有任何行动。”
鹤枝蔓自觉真的不是什么很聪明的人,她想不到为什么父亲找到她了却按兵不动,她决定不想了。“你知道百花谷怎么走吗?”
“知道。”
是了,她家的护院可不是什么三脚猫,江湖门派想必是知道点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不会有事吧?”
陈合依然老实回答,“不知道。”
......算了,鹤枝蔓也不是想得到一个虚假的安慰,她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