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你太不讲理了!”
走廊上传来了一对男女争吵的声音。刚穿好睡衣的成怀秀从床上爬起,悄悄扒开卧室门,朝外张望。
身形高大的男人踢掉皮鞋,充满怨气地扯下夹克衫,冲着瓷砖狠狠掼去。而体态娇小的女人则完全无视他的不满,蹲在地上,一个劲地朝手提包里塞进各种生活用品。
“我说不行!你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我——孩子怎么办!”
“可是阿信……你知道这是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怒容满面的男人直接伸手去夺那女人的行李,揪起提包的两只耳朵将它吊了个底朝天。他双手一震,“唰啦啦”,整齐码放的物品遍地开花。见状,女人怒目圆睁,银牙紧咬,脸色煞白。她“咻”地蹿将起来,踮起脚尖就赏了男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见此情景,成怀秀撞开房门跑出来,就连拖鞋也顾不上穿。“不要吵架!不要打架啊!”他赤脚插进两人中间,伸手将他们拉开。
“仔,回房睡觉去。”女人拨开成怀秀的手,“这是大人的事情。”
“回什么房!”男人反而将他一把攥住,“你还知道他是你的仔!你怎么不想想你做的事情对他有什么影响!”他的情绪愈发激动,下手的力度也愈发让人难以忍受。
女人光洁的额头上爆出了几条青筋,脸涨得比烙铁还红。“我的仔又帅又强又聪明!就算没爹没妈也能过得很好!”
“什么,你,这不能是你跑到那种鸟不拉屎地方去的理由!”男人肌肉紧实的手臂绷直抬起,一只手指呲出来,暴力地戳死了身后的空气和里面可能存在的任何东西。
“自己国家还有那么多病人,你怎么就非要跑去治那些外国佬!你要是这么有时间,怎么不多陪我——帮我管管儿子,净整天往外跑!”
“你不要抬杠!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女人挥舞双臂,“你不要这样胡搅蛮缠,我没办法同你讲道理!”
“好啊,你不同我讲道理是吧?”男人猛地捞住成怀秀的背,一股蛮劲将他拽回两人之间,咬牙切齿地说,“我同他讲!”
“不许扯上孩子!”
女人有些气急败坏,伸手便要打他。成怀秀赶忙握住她的手,一边“嘘”声,一边缓缓放下她的手臂。女人气得七窍生烟,但还是逐渐平静了下来。
“说,你站哪边。”男人以机械似的语调问道。
尽管他竭力表现得满不在乎,可成怀秀从他抽搐的眼睑和扭曲的嘴角看出,父亲其实是在强忍怒火。成怀秀又看了一眼母亲,她也装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但眼底写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无法理解。
成怀秀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非黑即白的抉择,没有任何余地能让他蒙混过关。选择父亲,母亲带着绝望留下。反之,母亲带着希望离开,但自己再也别得到父亲的任何关怀。
那又怎样?再不济……自己抗揍。
成怀秀深吸了一口气,在父亲的注视下,坚定地握起母亲的手。
“你小子……”
他的十指扭曲成了钩爪的形状,可母亲展开双臂,牢牢地将他们的幼崽护在身后。僵持了片刻之后,父亲低声唾了句脏话,甩手捞起地上的夹克衫,一脚踹进皮鞋,又因一不小心踢到墙上而痛得直跳脚。
“不是才刚回来吗?都这么晚了,你去哪?”
“回警局。”
冷黑暗的楼梯间沐浴着温暖的橙黄色声控灯光。父亲拉扯着夹克衫外套,骂骂咧咧地踱入其中,面容黯淡,尤显寂寞。
“阿信,谢谢你。”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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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站在阳台之上,目送那位警官的背影和黑夜融为一体。
“老妈,为什么要走?”
成怀秀能够理解父亲成秀信为何怒不可遏。无论是作为一位妻子的丈夫,还是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他都没理由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孤身犯险。他自己也是如此。
“仔,大国博弈,小国遭殃。正是因为无法自救,他们才会把希望寄托在外国医生身上。”
成怀秀凝视着母亲,而母亲凝视着遥远的夜空,就好像能一下子望见地球的另一端一样。
“哪个国家的人都是人,不是吗?如果不能对伤患一视同仁,救死扶伤,那医生又怎么能被称作医生呢?”
成怀秀将胳膊肘架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有些郁闷地搓了搓刘海。“我知道,但……为什么非得是你……”
“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嗯?”
“念我的名字。”见成怀秀有些迟疑,母亲在他的胳膊上小小地揪了一下,“念就是啦。”
“……林怀恩。”
“所以是我。”
“什么?”
“白求恩,白求恩医生。”
白求恩医生,这位伟大的加拿大籍人道主义者赶赴太平洋战场参与革命,后因病重不幸客死异乡。他能理解外公为什么会给母亲起这样的名字,从医作为家族传统,已经延续了近百来年。
“仔,人各有命。”母亲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像这样的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可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执拗地抱有如此决心的人竟是自己弱不禁风的母亲?
“我家仔爱哭鼻子,以后可不好讨老婆啦。”母亲将成怀秀揽入怀中,她用手抚过成怀秀的鬓角,然后是因哭泣而颤抖的脸颊,“仔,对不起啦。回来之后我也会跟你爸道歉的,不过只道使用暴力的那一部分。”
“……我觉得那是他活该。”成怀秀含糊不清地说,“谁叫他那么自我,完全不听你说——啊!”
“不可以这样说爸爸哦!”母亲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捏了他的脸蛋一把,“虽然事实的确是这样……哈哈!谁叫他乱动我东西啊?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不可以偷偷打架!”
“好痛哦……”成怀秀有些幽怨地说,“我才不会和他打架啦!是他不好,每次一说不过我就摆出他是老大的样子,太蛮横了……”
“总之……你一定要回来。”他抱住小小只的母亲,“因为我会拿到全班第一,所以开表彰大会的时候你要和老爸一起来领奖。”
林怀恩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头在成怀秀额上烙下一个温柔而沉重的吻。
“我也爱你。”成怀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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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位于中亚地区的某跨国医疗组织遭遇某国精准轰击。
遭袭前,该组织曾多次将医院坐标交付交战双方。遭袭后,该组织即刻向双方告知遇袭情况,然而空袭的炮火并没有停止,甚至接着持续了整整30分钟。
现场一片火海,宛如人间炼狱。
据不完全统计,有多人失踪,包含数名儿童在内的数十名病患伤亡,十数名医护人员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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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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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之所以会牺牲,归根结底全都是自己的错。小小的,爱笑的,仁慈而和善的母亲,是自己亲手将她送上了炮火纷飞的战场。
如果他当初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就好了。
他之所以会选择成为英语白痴,之所以被人揶揄却保持唯唯诺诺,之所以会默默承受父亲的辱骂和恐吓,是因为这些全是对他害死母亲的惩罚。
成怀秀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断断续续地说了多少,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开过口。眼眶里饱含的似乎已经不是泪水,而是眼罩里降温用的蓝色半透明流质冰片,随着惯性闯入鼻腔和喉咙,又冰又辣,蜇得他几近断气。
“我不配活着。”
视线聚焦,眼前人的整张脸就像被烙铁烫过一般发红。成怀秀想要松手,却发现自己的肌肉早已因过度呼吸而麻痹失控。
眼球充血的青年像搁浅的鱼一样大口喘息,颤巍巍地抬起他那只完好的手。光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好像耗尽了他的全身力气。成怀秀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一定是想在自己的脸上镶上烙印。
“动手吧。”
活该。完全是活该。因为对着无辜的人肆意发泄怒火的自己是如此的无耻。
然而,出乎意料地,没有疼痛,只有温柔而虚弱的摩挲。
耳侧传来了暖融融的温度。成怀秀难以自制地瞪大了双眼。在他瞳仁的反射中,青年的柔软的指腹正一寸一寸地拭上自己的脸颊。
“嘘……”
他嘴唇搐搦,在那张因缺氧半翻着白眼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
某种长久以来盘踞在成怀秀心上的东西轰然坍塌了。
随之,他膝盖一酸,跪倒在地,下意识地松开手,掩面而泣。
“为什么我要……靠在……男人的肩头哭……”
“呜……好丢人……”
“而且你的肩……为什么……还那么斜……”
青年没有回话,只是极其缓慢地轻抚他的后背,自上而下,无数遍地重复。成怀秀将额头抵上他的胸口,全身紧紧地蜷缩起来,像风箱一样上下起伏,呜咽个不停。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母亲也好,父亲也好,眼前的陌生人也好,他一直以来都让所有人失望了。
纵声悲鸣,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时间缓慢地流逝,又好像在瞬间迁跃了万年,他已在不知不觉中老去,死亡,又回头,在世上再走了一遍。
“没关系。”
尽管眼泪充盈着整个眼眶,眼前人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清晰可见。发卡在摔倒时掉了一只,半边的头发像拔丝菜里的糖丝一般四处支楞,领口也皱得像被大象碾过一样,衬衫前襟更是被眼泪浸染到透明。
最惨的还要数那首当其冲的左手。乍看就好像被人强行内外反转,丝丝跳动的肌肉之间好像正源源不断的渗出殷红的鲜血。
怎么能这么严重?
成怀秀哭得更凶了。他晕乎乎地转过身,忙乱地把住青年的手背,冲着他的手心哈气,急得又掉了不少眼泪。
“没关系的。”青年用纸巾揩了揩他发红的鼻头,“我才要跟你道歉。对不起,我太冒失了。”
“才不是!是我不——”
“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暖流逐渐从身后渗透,成怀秀紧绷而涨痛的肌肉开始放松,“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尽管青年的肩膀并不算宽阔,甚至在年少时还可能遭受过其他同龄人的嘲笑,但靠在他的怀里,成怀秀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稳。
“说起来啊,我最近对有些说法感兴趣。如果我讲的话,你愿不愿意听呢?”
成怀秀噙着泪水点了点头。
“有些人会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青年受损发烫的掌心捧起他因啜泣而颤抖发冷的手,“但我不相信,如果这里说的‘命’是指命运的话。”
“命运是具体的,是由一个个不同的选择堆积出来的。每个选择带来的后果不同,所以没有人的命运会一成不变。”
“就像在吃十支雪糕和十碗麻辣烫之间选雪糕,吃出肠胃炎进医院一样。”青年笑了一声,“但事实上,如果选麻辣烫也会得肠胃炎。二者的区别在于病因,前者是生冷刺激,后者是饮食不耐受。”
“那不是……基本上没有区别?”
“你说得对。”青年扬起了眉毛,“但是,如果换一个人呢,换成你,你会吃什么?”
“我不会选,因为我不会吃那么多。”成怀秀把耳朵贴上青年的胸口,从他胸膛的深处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平稳鼓声,“……但我喜欢雪糕。”
“很好,你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正因为那人是个暴食的人,所以他才会一次性吃超出身体承受力的东西,所以才会得肠胃炎,所以才会进医院。”
“……所以说,如果换一个人,不要说选什么选项,某些选择根本就不会发生?”
“没错。正因为生来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会朝着某些方向做出选择。而不管做出什么选择,正因为做选择的人没有改变,所以最后总会得到相似的结果。”
“能形容这种规律的词叫做‘宿命’。但是啊,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在我看来,宿命不是什么捉摸不透的玄幻的东西,而是人意志的体现。”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命运是围绕着宿命浮动的无数可能性,而宿命才是真正无法改变的东西,只因为它与每个人的本身存在共生。”
“人会改变,但是很难彻底脱离本我。”青年轻声说道,“而这也就是宿命‘无法’改变的原因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
青年说了一通看似毫无关联的话。
他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说白了压根就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没有安慰,没有劝解,没有说教,没有去寻找归罪的对象,只是一个劲自顾自地说着莫名其妙的东西。
但这其实就是成怀秀最想听到,也最需要听到的话。
“是因为……”
泣不成声的少年扯住自己的袖口,止不住地擦着翻滚着的炽热的泪水,因为想要展现出释怀和无比灿烂的笑容。
“是因为……我妈妈她……是个英雄啊……”
少年还是没能放下仇恨。也许他可以。一年后,十年后,五十年之后,又或者是在更遥远的未来里的某一天。
但至少现在,他终于可以放过他自己了。
***
“那我们走了哦。”
青年锁好门,将钥匙揣进兜里。在他身旁,正欢快地小口啃着牛奶小冰棍的成怀秀点了点头。
除了远处工地上有吊塔移动钢梁的声响缓慢回荡,城郊的夜晚寂静无比。海水咸涩的气息在空气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许路过汽车的机油味,以及更多的草木清香。
“……你会不会觉得‘这个熊孩子真是麻烦’这样?”成怀秀呢喃道,“嗯……就是,很差劲。”
“你还小,还在成长。高中时期是三观和人格重要的形成时期,情绪不稳定很正常。”
“是吗……”成怀秀低头咬了一口冰棍,“……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
“人无完人,即使有不足也无所谓,只要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就好。”青年浅笑了一声,轻拨颈后的雀尾,“说起来,要是全天下的孩子都能像你一样天真才好——这意味着社会足够完善,成年人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足够达标。”
成怀秀若有所思。他衔住余下的半根冰棍,跃上路缘石。
“说起来,你为什么想到国外去呢?”
“因为想要拿到外国文凭,再之后就比较容易变得有钱有势。”
“嗯?!”几簇鲜嫩的草叶刮擦鞋底,为了保持平衡,成怀秀展开双臂,“我不相信!”
“哈哈,可这就是事实。”青年揣起手,裤兜边缘只露出大拇指,“别把我想得太完美了。”
“我没那么了解你,其实是完全不了解,但我就是知道不是这样。”成怀秀捏住冰棍杆,牙齿一合,将它从甜美的固液混合物里剥离出来,“……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那好吧,我给你一点提示。”青年身体前倾,“假设说,你现在是一个底层员工,每天认真工作,但总是遭到某些小头目刁难。”
“而且不只是你,很多员工都备受欺凌。去找老板告状也没有用,因为那些家伙总是能把恶行合理化,又或者通过某些途径消除或掩盖作恶的痕迹。”
“所以说,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办?”
“揍他。”
“打不过。”
“找大家一起揍他。”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实力。”
成怀秀站定脚步,闭着眼思考起来。不多时,他有些忧郁地垂下头去。
“我可能会辞职。虽然也可以叫大家一起作伪证,但这样不好。”他面带愁容地说,“用了错误的手段,人就会变质,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即使加害的人是个坏人。”
“好孩子。但如果这样的话,你就没有办法拯救留下的人了。”
“我不知道。”成怀秀摇了摇头,“我有认真审题的。你说了,我只是一个底层员工,怎么可能……”
“所以你才要往上爬,一直爬到你所能抵达的最高的地方。”
一辆银灰色小轿车一闪而过,远光灯掠过青年似笑非笑的半边脸。他头一偏,露出了纤长的脖颈,扬起手,拇指的指尖迅速切过自己的喉头。
“然后,把他们开除。”
“啊……我知道了!”成怀秀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有权有势是你达成目的的手段,你真正想要的是……社会地位?不,社会地位能带来的……是影响力!我就知道,你果然没有那么庸俗!”
青年扬起眉头。“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他说,“所以你还愿不愿意跟着我学习?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为了增强你自己的实力?”
成怀秀点了点头。“但我还是要讨厌洋文,还有考差了也不许骂我。”
“好吧,我同意。”一道纯净的风穿过,附和着青年爽朗的笑声,“而且我会教你怎样掌握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能力之一。”
“那是什么?”
“透过现象看本质。”青年眨了眨眼,“你刚才就做得很好。培养这种思维很重要,它将成为你最有力的武器,同时,它也是每一名卓越警官所必不可少的特质之一。”
“……我还以为你那时没在认真听我说话。说起来,你没考警校,为什么?”
“你看出来了?“
“书架上都是法学教材。”
“留心了?不错呀。”青年再次夸奖了成怀秀,接着调转话题,“所以说,怎么样,成交吗?”
“成交。”
“既然如此……”
他从口袋里拽出一只小坠子来,挂在成怀秀的脖子上,系好绳扣。项链末端钓着一条通体翠绿的陶瓷小鱼。青年比了个捏的手势,又朝两指之间的虚空渡了口气。
“这地方比较偏。”他说,“它可以保护你。”
小坠子带着青年的体温,以及一丝淡淡的植物气息。成怀秀学着他的动作将小鱼放到嘴边,轻轻一吹,只听“嘀——”的一声响起,在瞬间划破了裹挟整个城郊的寂静。
“我也会好好保护它的。”
成怀秀用温暖的手心接纳了它。他瞳仁里反射着远处零星公寓阳台上的灯光,看上去就像夜空里的星星。
尽管他大可直接告诉青年,自己稚气未脱的清秀面庞下藏着满身牦牛般耐嚼的筋肉,完全可以将侵扰他的坏人揍个鼻青脸肿、屁滚尿流,但成怀秀已经开始意识到,在说话之前最好还是先看看场合。
“谢谢你,嗯……”
等等,他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的?自己该叫他什么好?
叫老师?不不,有些太疏远了。那,叫哥?挺好的。成怀秀刚准备开口,那张旧合照却突然飘进了他的脑海。不会吧,难道……要直接叫爸爸?
“叫我陈耀就好。”青年叹了口气。
他怎么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成怀秀揉了揉脸,又摸了摸脖子。想不通究竟是该归罪于自认为没什么变化的表情,还是那句自认为没什么信息量的话。尽管陈耀刚刚才说过要传授自己“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领,但读心术应该被划归到超能力的范畴,成怀秀认为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类是很难掌握的。
“‘猜测不是个好习惯,它会影响正常的逻辑推理能力’。而且,‘把奇怪和神秘混为一谈并不正确’。”陈耀点了点自己半遮的左眼,“重点在于细致而确切的观察,结合经验,从中推理出最恰当的结论。当然,实践也很重要。”
一开始差点被对方张扬的外表所迷惑,成怀秀真庆幸自己没有中途放弃。无论是从性格的方向考虑,还是从知识水平的角度琢磨,再也不会有人比陈耀更适合担任自己的老师一职了。
“车来了哦。”陈耀提醒道。
车上很空,成怀秀心情大好,小羊羔一般颠颠地跑到车尾,胸口的小哨子随着轻快的步子左右横跳。他特意挑了个风景好的位置,趴在窗边的防护栏杆上。车外涛声阵阵,暗蓝之海一望无际。
“我们明天见啦!陈耀……嗯……陈耀先森!啊!”
零星的海岛陷入沉睡,海水则依旧周而复始地继续着潮汐运动。伫立在风中的绅士扬起自己的手。他柔和的金发随风飞舞,为黯淡的夜晚增添了些微弱的色彩。
“明天见,小怀秀。”
成怀秀轻轻握住小瓷鱼,注视着静谧的城郊伴随黑暗逐渐褪去,行往万家灯火之中那小小的,孤岛一般冷寂的房间。
自开始上学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始期盼返校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