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 表象(1 / 1)福迷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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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怀秀收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306”,没走错。既然如此,门后那人的出现就显得有些异常。

“成曜?你怎么在这?你也是他的学生吗?”

那人西装笔挺,风度翩翩,剑眉星目,一头短发利落清爽。

“谁?”

“啊?”成怀秀愣了一下,“……陈耀?”

“才这样就骗过你了?”被呼唤名字的家教笑了两声,他掀起檀棕色假发的一角,露出隐匿的金发和包裹它的发网。

“才不是!”成怀秀不满地鼓起气来,“你头发变了,又垫了肩,你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因为这样我才没想到的!”

“什么?”陈耀表情凝滞地拉了拉西装下摆,“你看出来了?我以为很合身呢。”

“与其说合身不如说超明显。不过是和我爸吃顿饭,你搞得好像要去面试一样。”

“是,是吗?很刻意吗?”

“超刻意,就差没拿笔写在脸上了。”

闻言,陈耀面露难色,他走到衣柜前,一屁股坐到地上。“怎么办……”他埋起脸,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我不行了,不穿西装的话……唉,我真不知道该穿什么好。”

“我帮你挑。”成怀秀跨过衣物堆成的一座座丘陵,坐到陈耀身旁。

他已经跟着陈耀学了两天推理技巧——除此之外还被迫背了五十个单词,并且自我感觉良好,正急切地想进行实践,好好地验证一下学习成果。

“花的不要,艳的不要,反光的不要。”成怀秀嘴里念念有词,一件件地仔细端详起身后的那些衣服,“如果不是因为不感兴趣,他没理由把它们丢到不顺手的地方。”

“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现象看本质……”

站在陈耀的角度上看,挑选衣服的条件无非是能够见人,尤其要迎合自己父亲成秀信的喜好。因此,旧的、紧的、皱的、透明的、像校服的统统不要。

“我觉得这个很好。”成怀秀拎起一件朴素的浅蓝色衬衫,“看上去很新,布料柔软,而且也不会太休闲。还有,老爸是工作狂,这个颜色能让他联想到工作。”

“我看看……”陈耀接过衬衫,目光逡巡,僵硬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谢谢,就选它了。”他说着,手一伸就解胸口的扣子。

“等,等下!”成怀秀有些局促地抬起了手,“那,那个……”

“怎么了?”

“啊啊,不……没什么。”

按理说他没理由害羞,也许是因为两人之间不够熟悉吧。成怀秀垂下眼帘,身侧传来轻微的震响,还有浅而跳跃的气流声,他猜想那是柔软的衣料和肌肤在彼此抚摸。

“房间里的书少了。”他说。

“被我藏在了窗帘后面。”一只皮肤通透的手掌支在地上,袖口划过凸起的桡骨,“在你爸来之前我还想再擦下地板。厨房里在煲汤,怀秀,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好。”

“太好了。”陈耀捋了捋领口,浅浅地舒了口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其实超紧张。”

“嗯。”成怀秀盯着他发白的嘴唇,“我看出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从你爸结婚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嘿咻!好啦,我现在要开始擦地了!”

陈耀像充气拱门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可他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啊啊啊!”忽然间,他抓狂地叫嚷起来,这模样吓得成怀秀打了个激灵,“我应该先擦地再换衣服的,我怎么……啊啊啊啊!”

“陈耀,冷静!”

环视四周,木地板根本就干净到反光。成怀秀觉得,只要套上袜子,这房间几乎就会瞬间化身一座迷你旱冰场。

“只是有几根头发,还有类似指纹的痕迹而已。拿干布擦就行,不会弄脏衣服的。”

“啊,啊?”陈耀回过神来,面色苍白,羞愧地捂住额头,“……好像是这样。”

“放轻松,我会支持你的。”成怀秀拍了拍陈耀的肩膀。如果是在几天前,他一定无法想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厨房里的餐具摆放整齐,调料依序码好,灶台一尘不染。汤锅架在跃动的蓝色火苗之上,红色果实的酸甜气息混合着肉类特有的鲜味,攀附着水蒸气,争先恐后翻涌而出,顶得锅盖“哐哐”作响。

透过玻璃拉门,成怀秀看见陈耀双膝跪地,正专注地拭去每粒反光的痕迹。他一反常态地哼着小曲,原本如千年枯木般的瞳仁里似乎也冒出了新枝,增添了几许生气。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成怀秀专注地盯着炉灶上的锅,并没有挪动脚步。

“师,师父。”这声音低缓深沉,充满磁性。

谁在说话?成怀秀感到疑惑。他“呲”了一下鼻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却发现房里只有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好奇怪。人在紧张时,说话的音调不是应该升高才对吗?但既然发出声音的人是那位打破了他无数既往认知的陈耀,成怀秀觉得,只要他不从喉咙里冒出电音,嗓音没有愈发清亮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小耀。”

成秀信朝他的徒弟伸出修长的五指,可他的任何一只指尖还未触及陈耀的任何一撇发梢,后者就灵巧地侧开了身子。成秀信的手尴尬地停在了空气中。

“咳。”他迅速攥紧拳头,又展开手掌,抖了抖,“有虫。”

“嗯。师父,这边走。”

“好久不见了,你还是那么喜欢书。”成秀信顺手捡起一本书,随手翻了翻,视线又转向那把挂在柜子的雨伞。

“别屯垃圾,碍眼。”他说,摆出一份雇主的阔气,“该扔就扔,别心疼钱。”

“……嗯。”

在餐桌旁,陈耀为他拉开一把椅子。成秀信不着急坐下,他背着手,在房间里逛起街来。

“你那时总吵着叫我读书给你听。”他老大爷一般踱着步子迈到书架跟前,指尖扫过一道道书籍,“嗯?这是?”

毕竟是成怀秀的老子,成秀信做的事和他的熊儿子如出一辙,而且倚仗着交情得寸进尺。

“小耀,为什么把鞋放书架上?”他几乎是在眨眼睛搜出了那只绒拖鞋,饶有兴致地将其托在掌心把玩,“茶包?啧,不像穿过……”

“师,师父!”

“你还有这种嗜好?另一只在哪?”成秀信一挑眉毛,眼角勾人的泪痣不时随着笑意颤动,“你床上?”

听见这话,陈耀的整张脸“嘭”地炸得通红,就与裂开的石榴别无二致。他左手捂住自己的嘴,向着自己的东西伸出右手。正当指尖触及柔软的绒毛时,成秀信一个扬手,陈耀只捉了个寂寞。

“师父!不是!这真的没什么!”

“你还想对师父撒几次谎?”

成秀信伟岸的身躯骤然前倾,将眼前人整个笼罩在令人窒息的阴影里。

“你怎么敢?”

陈耀没有回话,他紊乱的气息和模糊的鼻音相互混杂,呼吸就像卧病在床十六年的植物人回光返照时那样轻。

真叫人没眼看。

成怀秀快步绕到成秀信身后,敏捷地将那只小熊拖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塞到陈耀手中。

作为回报,成秀信给了他一记“你小子等着,等回家以后,你看我会不会扒了你的皮”的目光。

“老爸,你不知道吗?这是‘福尔摩斯壁炉架上的波斯拖鞋’和里面的‘烟叶’,是收集品。和你那些个鱼竿、邮票、子弹壳拼的飞机大炮没什么不同。”

“哦。”成秀信冷淡地回应了一声,转身去看陈耀,“是这样?”

“……是。”陈耀垂着头,拨弄着小熊的圆耳朵,“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奇怪。”

“呵,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奇怪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成秀信摆摆手,走到餐桌旁坐下。陈耀朝成怀秀投来一个感激的笑容,将拖鞋放回原处……实际上是比原处更加敞亮的地方。

“还要我帮忙不?”

“不用了,去坐吧。”

“你过来坐。”

见成怀秀拉开了他对面的位置,成秀信用眼神瞟了瞟自己身旁。

“我一直坐这的。”成怀秀捏起自己小垫子的两个角,在成秀信面前得意地晃了晃,“你看。”

“咣”!成秀信捶了桌面一拳,整齐摆好的餐具被震得“嗡嗡”作响,瑟瑟发抖。

“喂!小耀!”他朝着厨房吼了一声。

“怎么了,师父?”

陈耀端着锅子走近,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溢满罗宋汤酸中带甜的味道。他端起成秀信的碗,满满地盛上一大勺外酥里嫩的牛肉。成怀秀知道,这是他亲爹最喜欢的菜色。

“你怎么能让他坐主位?没大没小。”

香气缭绕,成秀信一边生气,一边保持威严的样子偷偷吸了一口。

“没关系的。”陈耀又端起成怀秀的碗,“学校里的限制已经够多了,我希望他偶尔也可以放松放松——”

“你不坐也轮不到他坐!”成秀信用筷子戳穿了一块牛肉,一直戳到碗底,“我告诉你,像男孩子就得让他多吃点苦头!养得娇滴滴的,像话吗?你叫他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

“师父!”陈耀放下汤勺,一本正经地忤视着成秀信冒火的眼睛,“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挫折教育不一定对每个人都有效。”

“啧,随你!你是主人!”成秀信愤愤不平地咬了筷子一口,“嘶!菜切得太大块了,形状也不统一!”

“抱,抱歉。”陈耀夹起一块注视了一会,眼底蒙上了忧郁的神色“……我会改进的。”

“倒也不是说不好。但没有可比性。”

“……是。”

什么可比性?和谁?

“你要想做到她那种程度,就再给我修炼十几年。”

“……是。”陈耀攥紧了筷子,“师娘她手很稳,菜的形状一定能切得很整齐。”

奶奶的。这饭没法吃了。

“这种小儿科的事情就不要说出来了。”成秀信的指尖不耐烦地敲击桌面,“她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医生,这点事根本不在话下。”

“她人也很好,我很喜欢她。”

“哦。你会这么想?”

“我凭什么不能?!”

“……哦。”

本能告诉成怀秀要赶快逃走,理智却不并允许他这样做。假使他真的抛下这两个耍脾气的成年人不管,这对互相猜忌的师徒——自从一见面就在对方的雷区上下左右反复横跳,冷不丁还恶狠狠地踩上几脚——说不定真会闹到肉搏的程度。

成怀秀安静地吃着碗里的东西,心里一个劲地打着鼓,密切关注着二人的一举一动。所幸再无人说话,整顿饭下来无事发生。

***

成怀秀放下手中的漫画,有些担忧地看向阳台的方向。

大约在一分钟以前,他听见厨房里传来了东西碎裂的声音,抬眼就见陈耀红着脸跑上了阳台,指尖连珠似的渗血。

“老爸,太强硬了。”成怀秀对着正在清扫碎片的成秀信说,“你吓到他了。”

“管好你自己。”成秀信声音低低的,头也不抬,“你英语要是能考及格,我都要谢天谢地了。”

“什么?!”

成怀秀不悦地把漫画塞回书架上,朝阳台走去。陈耀在跑进去之前拉了窗帘,因此成怀秀并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一个人蹲在角落里舔舔伤口。

“……有这种好事,为什么不带上我……啊,伍总,说笑的!”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呵,这种尸位素餐的懒汉,就没必要给他任何怜悯。”

成怀秀立即后退了一步,以确保没被窗帘盖住的玻璃上不会反射出自己的脚。他竖起耳朵,听出陈耀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音高,只是语气变得十分尖酸刻薄。

“像我上次告诉你的,在那个范围内,只要干不死,就让他往死里干。”

“要是他辞了职,那就遂了你的意。要是他做不好,你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打击他了吗?不管怎样,他都休想再在公司里抬起头来。”

“做好了岂不是更好?……亲亲,要是不在意老爷子追究,这边建议您直接叫他卷铺盖走人呢。”

接着是毫无温度的笑声。

“怎么?听你发牢骚而已。但上次的咨询费请记得打到我卡上……不不,请客的话,我无福消受。”

“心理咨询?可以……怎么可能专业?所以打八折,很划算吧?”

“……嗯,好的,下次聊。”窗帘后,陈耀赤足站着,一只脚尖点着身后不远处的地板,“怀秀,什么事?”

“你怎么发现的?”成怀秀撩开窗帘,见他一只手支着阳台的边缘,斜靠在墙上,一副闲散的模样,“我特意有站得很后面,也没有碰到窗帘呀!”

“很简单。天黑了,屋里开着灯,你的影子映在窗帘上。”

“啊?!”成怀秀有些懊恼地拽了拽刘海,“可恶!为什么我没发现!明明这么明显!”

“要是我不告诉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比现在更厉害一些呢?”陈耀浅笑了两声,“况且,我可没打算教你怎样偷听别人讲话。”

“嗯……抱歉。”成怀秀挠了挠头,也将小臂搭在窗台上,“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在给资本家当狗腿子……啊!我是想说……对不起。”

“……没事。”陈耀扭过头去,注视着防盗栅栏外潮湿的空气,“你说的是实话,我和他算是合作伙伴。独自一人很难在城市里生活下去。”

“你家里人呢?”

陈耀摇了摇头。成怀秀本打算再说些什么,见状,便不再追问。

“说起来,我刚认识你爸的时候,他还是个小警员。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他已经当上局长了。”

“嗯。”成怀秀说,“因为他工作相当努力。”

“怀秀,你听说过吗,在零几年的时候有人被台风卷走了。”

“诶?真的?”

“是啊。报道说他们是来旅游的,没见过台风,等台风登陆时还特意跑到海边去看。”陈耀在憋笑,“结果毫无悬念,‘唰啊啊——’地就被卷到海里去了。”

“噗哈哈!天哪!然后呢?”

“然后你爸跳进海里,把全捞上了来,一个不落。”

成怀秀扭过头看着陈耀。他握住自己的手,嘴角像月牙似的弯起,眼神却像寂静的夜空那般落寞。

“他真厉害。”他说着,扬起一只手,指间是遥远的月亮,“我永远都赶不上。”

“陈耀……”成怀秀正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却一眼瞥见有猩红的藤蔓攀附在陈耀的手上,“陈耀!你的手还在流血!”

“啊,是在刚才被碗的碎片扎破的。”

“唾液里有溶菌酶,还有止血因子。”成怀秀握着陈耀的手,可开口时却有些犹豫,“所以,舔,舔舔——”

忽然,一股清凉的酒精的味钻进了他的鼻腔。陈耀用另一只完好的捏着消毒棉片,小心翼翼地拭去血迹,又在伤处贴上一只OK绷。

“啊……你身上居然一直都带着这些吗?”

“这只是小物件。如果你答应保密的话,我就给你看看了不起的家伙。”

成怀秀点了点头。

“看仔细了。”

陈耀首先拉直了领子,从颈后摸出一块刀片。

“天哪!”成怀秀惊叫一声,他原以为陈耀只会取出扑克牌之类的东西,“你不会在每件衬衫的领子里都藏了刀片吧!要是我抓你领子的时候再用点力……那可怎么办啊!”

“哈哈,不会啦,这是软的。”陈耀捏了捏刀片的边缘,凶器“波楞楞”地弹起来,就像它只是一块单纯的塑料,“只要不被有刃的地方割到就好。”

他解开袖口的扣子,一扬手,“当啷”!一枚细锉刀应声砸在窗台上。陈耀抠开腰带边缘,扯出一团鱼线,又拉起裤脚,露出一截镁棒。

“不仅如此,我的口袋都有夹层,收纳力很强。”陈耀倾下身子,拉开胸前的兜子,“都告诉你了,要保密哦。”

他俯下身,在成怀秀耳边轻嘘一声。温暖的气息舔舐耳廓,成怀秀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陈耀,你闻上去好像树。”

“是吗?不过树不喜欢我。”陈耀指了指窗台上那两盆半死不活的花,“有时我会想这是不是报应,因为我纸质书收集太多。”

“你不是说你信唯物主义吗?”

“对呀。玄学什么的,我有需要时才信,就像考试之前。我个人感觉他们彼此之间并不冲突。”

“你超功利诶。”成怀秀双手抱胸,“我算是看出来了。”

“倒不如说我比较追求效率。我试着改一改,如果你希望的话。”

“那当然。”成怀秀扬起下巴,哼了一声,“然后呢,我们待会儿做什么好?”

“不是我们。”陈耀压低了声音。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在半透明的窗帘之上,成怀秀捕捉到了一只高大而鬼鬼祟祟的影子。

“今天给你放假,你们父子俩去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吧,看球、打游戏、钓鱼……干什么都好。不过单词必须得背,明天我要检查。”

“什么?”成怀秀撅起嘴,“我,我才不要和那个臭老头……”

“坦率一点没什么不好。”陈耀把手搭在嘴边,悄声说道,“不把话说清楚的话,要是对方误解会很受伤的。”

“你不也一样。”成怀秀用气音说道,“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想被他碰才故意摔的碗。而且,你肯定也不止一次对他撒过谎。”

“嘘。”陈耀说,“隔墙有耳。你们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们也一样,欺诈惯犯。”成怀秀眯着眼睛看他,“所以你为什么要把头发藏起来?声音也变了。你就打算在他面前藏一辈子吗?”

“我没打算一直瞒他,等到时候我会讲。”

陈耀送他一个坏笑,溜到墙角,猛地一掀。窗帘后露了出成秀信因受惊而呆滞的脸,他下意识地张着嘴,恼羞成怒,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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