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那两人的对话,成怀秀冷汗直冒。
在他十五年以来的认知范围内,人贩子即使是抓到了男人,应该也不至于要做到如此绝情的程度。他猜想,仁慈点的,多半是恐吓一番,揍晕了放走。粗暴点的,卖到矿井、黑砖窑,多多少少能回点本。再不济,听说有钱人里变态很多。
成怀秀千算万算,千想万想,就是没料到他们已经到了要把他如此节约地利用起来的地步。不过仔细想想,只要罪行不被大白于众,他缺了哪截胳膊腿,少了哪块心肝肺,天知地知罪人知,其他人又怎么知晓?
成怀秀原本对自己的体力和智力抱有绝对的自信,不时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场量身定做的实境游戏。然而,无论是肌肉承载的剧痛也好,心脏感受的沉重也罢,这些真实的感觉都不刻不在提醒着他,即使这是场游戏,他也绝对找不到存档。
“但是,我不会输。”
成怀秀坐起来,在肩头上蹭蹭眼泪,低下头,从衣领上咬下一件小东西。
几分钟之前,在那个浑身是伤的大姐姐被他护在身下时,她抬起胳膊保护了他的头。就在那时,她的双手接触了他的领子,成怀秀觉得脖子旁有东西硌得慌。而现在,他的齿间正衔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物件,事实证明,那不是错觉。
这是一枚鹅黄色的塑料发卡。圆润,个头大。看这样子,既无法用来撬锁,也无法拿来切割,貌似毫无用处。可成怀秀相信那个女子。他没有气馁,前后动了动下颚,稍微用力。
发卡“嗡”地一声打开了。
“太好了!”
成怀秀期待的就是这个声音,他重重咬下一口,“咔嚓”!发卡的主体露了出来。在抠掉了剩余的外壳之后,成怀秀的手里就多了一片带着锋利边缘的金属。
“我就知道。那个姐姐,她把自己的希望留给了我。”成怀秀鼻头一酸,动手切割绳索,“我得谨慎一点,不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要是他们认为我的逃跑会产生足够大的威胁,为了掩盖罪行,说不定会对留下的人痛下杀手。”
强韧的纤维一股缠着一股,彼此拉扯,像一对对纠缠了三生三世的恋人一样,执拗地不愿松手。成怀秀觉得气恼,但也认为它值得利用。
“所以在逃跑之前,我必须先掌握足够多信息。要逃向对的方向,逃得够快,够远,足以找到可靠的人求救……”
成怀秀下意识地朝胸口握去,掌心却没碰到他预想的东西。绳索“啪”地断了,他本想掉眼泪,结果马上又来了精神。
“不管怎样,一定会有人来救我。我等得起,因为他们忙不过来,没时间料理我。”成怀秀拍拍衣服,捋起绳索,“贩卖器官也不是他们的主业,业务不熟。况且,寻找合适的配型也需要时间。对那些‘生意人’来说,与其专门花大价钱去买什么冰柜,不如随便弄点剩菜凑合着养我。”
收好绳子,成怀秀机敏地环视四周。地上满是破椅子,桌子已在方才的混乱中被挤到了窗边。成怀秀走到窗边,摸着下巴端详起窗页来。窗玻璃上糊着多层发黄的报纸,纸质薄而脆,边缘像海带,犄角旮旯处有黑点子。印刷的字体模糊晕染,依稀能看清有关零八年那场震惊全国的地震的记载。
“这些人的确是老手,不好对付。”成怀秀搓搓刘海,然后轻轻抬开窗页,“从纸质看,这地方有回南天。虽然说不出具体位置,但幸好,我没离开南方。”
秋日的天空阴沉沉的。成怀秀长吸一口气,嗅到的是草香、泥味、湿气,没有尝到的是自由的味道。他扬起手,搭在眉毛上方远眺。
视线被形态各异的山分成无数碎块,数座多层小楼坐落在土路、丘陵与水田之间,参差不齐,乱成一团。一条河从不知哪个山峦间泄出,穿过树林、田野、芦苇荡,曲里拐弯地贯通全村,流向他目所不及的地方。
往近了看,至于囚禁着他的这所农家院子,大门紧锁,院墙上插满了碎酒瓶的绿色玻璃碴。成怀秀所在的窗户正对着空荡荡的门口。非常少见的,这家人好像没有养狗,成怀秀觉得,这是生人过多的缘故。
“这里是……三楼。”像抻拉面似的,成怀秀将手中的绳索聚成一拢,又彻底张开双臂,绳索来回叠了三层多,“长度不够降到地面,但到二楼就绰绰有余。”
心动不如行动。
“好好待着?我会好好待着的。”想起人贩子冬哥撂下的狠话,成怀秀叛逆地吐了吐舌头,“只不过,是在我给你准备好惊喜之后!”
成怀秀掐着绳子,分别量了量窗户的宽和桌面的长。然后,用绳子的一端绕过四条桌腿,打了个活结,另一端则绕过自己的腰和两条大腿。大体系好,成怀秀从地上捡起一段椅子腿,加入绳套,当作防滑的把手。
“呼……”
准备就绪,成怀秀转身握紧绳子,后退着踏上窗框。也许是情绪激动,成怀秀身体发热,觉得秋风很冷。他一条腿才刚刚探出窗外,窗边的桌子当即翘起了两条腿,突增十几厘米。成怀秀吓得打了个激灵。
如果不是知道凭它的大小掉不出来,而且加装了刹车,心里有底,成怀秀真有可能瞬间失去平衡,摔个头破血流。身体稳定之后,成怀秀踩住瓷砖墙面,谨慎地下挪。他每下降一步,桌面就“铿”地敲打一下窗框,维持着他全部性命的细绳不住地颤抖起伏。
远处传来犬吠声。
成怀秀喘得像打桩机一样快,加快了手头上送绳的速度。可以攀附的墙面很快到了头,但他的鞋底离二楼的地面还有半人高。成怀秀一狠心,凌空向前跨了两步,一松手,“唰”地坠了下去。
身体稳稳地落进阳台,成怀秀擦了一把颈后的汗。他扬手甩了甩绳子,活结脱落,桌子复位,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成怀秀捡起绳子,缠在腰上。他抠开阳台门,钻过落地的窗帘。
眼前是一间整洁的卧室。朝屋里看去,床头柜上摆着烟灰缸台灯。印着牡丹花的床单十分平整,床边立着一座一人高的大衣柜。左侧墙挂一副山水十字绣,题字“锦绣山河”,右侧则安着彩电和空调。齐腰处有只玻璃小平台,电器的遥控器就放在那里。
成怀秀踮着脚尖走进屋内,动作轻缓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打火机,香烟,充电器?太常用了。”成怀秀有些失望,“要是拿走这些,他分分钟就会怀疑到我头上。”他喃喃道,推回抽屉,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
“但是,如果我拿走这个的话……嗯,赌一把。”
可惜,时运不济。成怀秀刚取走他想要的物资,不远处的楼梯间里就传来了异响。
“啪嗒。啪嗒。”
胶质的东西轮流拍打地面,缓慢,沉重,两声之间间隔长。成怀秀猜出了这是谁,而且令他惊恐的是,这声音好像越来越响了。
那样恐怖的经历,他已经不想再体验一次了,或者再也不会有命来体验第二次。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岩浆一般咕嘟冒泡。这个房间有很多地方可躲,但不是每个都能给他提供续命的机会。
成怀秀飞速地扫视房间的各个角落,最终锁定了某个暗处作为伪装。他在心里认定这是最安全的庇护所,可惜空气不太好。他鼻子很痒,但又不敢出声,憋得难受。
门“吱呀”一声开了,房间的主人悠然自得地迈着步子走了进来,距离成怀秀不到两米。不过,他目前没有暴露的危险——房间里开始回荡起连绵的水声。
“幸好。”成怀秀保持着姿势不动,“要是躲进厕所,即使想逃也没有退路。”
水声戛然而止。
成怀秀心里疯狂地打着鼓。即使知道可能性不大,他还是抱着希望,祈祷那人解完手就走。但鬼使神差的,那人竟哼着小曲越靠越近了!
他的步伐是那样稳健,自信,不带一丝犹豫。两人之间的距离急速缩小,要想抓到成怀秀,他只需要动动胳膊。
“我的小宝贝,小可爱,小甜甜,小乖乖。”那是从地狱而来的嗓音,充满诱惑,象征死亡,“想我了吗?”
成怀秀颤抖地捂住自己的嘴。
“亲亲爱爱的小东西,我可是想你想的紧呢。”
墙角边的衣柜被人打开,樟脑球刺激性的气味扑鼻而来。冬哥愉悦地放声大笑,他抬起手臂,玩闹似地,从左到右,慢悠悠地,一件件划过衣袖。
成怀秀使劲压着自己的手,直压得指节发白,可他不敢松懈一丝一毫。他知道,万一要是松了手……
躺在床底的他一定会笑出声来,把床板震得山响。
成怀秀的脸憋得通红,像是下一秒就要被灌到爆的红色水球。他想换气,可床底的灰尘太多,他不敢出力吸,生怕气管里冲进什么头发、皮屑,还有面前吊着的,被蚂蚁吃了一半的死蜘蛛。
“奇葩!神经病!莫名其妙!”笑意汹涌,成怀秀的肩膀难以自制地抽动,鼻子也不时漏气,他实在憋不住。
“难道犯罪人都会有些特殊癖好吗?他到底在衣柜里放了什么——”
一声巨响。
又或者说,是一道相对最大的声响。金属摩擦、窗帘翻飞、低空飞行禽鸟的扑棱……这些在同一秒内依序诞生的声音,都被那一道震耳欲聋的爆发声给掩盖住了。
眼角的余光里,冬哥蓝色的拖鞋边上滚过一只冒着热气的金属小圆筒。在它扭曲的平滑光面上,映出成怀秀僵硬的笑容。
“冬子!”
楼下传来干涩的叫嚷声,蓝拖鞋调转方向,鞋尖指向门口。成怀秀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螃蟹似飞快地挪过床底,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逃到了阳台上,躲在窗帘后。
“啊!知道了!”
冬哥朝楼下喊话。他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然后像西部牛仔似地转起枪,嘴里模拟着开枪时的“咻咻”风声。紧接着,他顺手抄起一只遥控器,对着头顶的空调按下开关。
空调毫无反应。
“嗯?”冬哥眯起眼,又使劲按了两遍按钮。结果遥控器的屏幕不亮,空调的扇叶也纹丝不动。
“怎么?是哪只小老鼠把我的电池偷走了?”
冬哥冷笑起来,扬起一侧眉头,握着遥控器,往小平台上磕了磕。
“嘀——”,空调启动。
“啊,原来是没电了,我还以为……”冬哥顿了一下,“这门……是什么时候开的?”
在进屋时,成怀秀没把阳台门关上。
冬哥伸直胳膊,轮流活动十根手指,握住手中的枪。他轻轻踢掉拖鞋,浅浅踱步,侧身贴上分隔阳台与室内的墙。
突然,窗帘晃了一下。
“砰!砰!”
冬哥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放出两枪。他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眨眼间就冲上了阳台。窗帘刚好挂住他的肩,被他一带,金属滑道“唰啦啦”塌了一半。
冬哥抬起手,可枪口对准的只有风。
“冬子!冬子!!”楼下有只狮子在咆哮。
冬哥眉头打结,用拇指和食指按了按太阳穴。他低头朝院子里一望,地上的燕子已经硬了,尸体四周散落着不少羽毛。老太太又叫唤了。冬哥叹了口气,转着枪往兜里一揣,转身下楼,应付他老娘去了。
于此同时,成怀秀爬下最后一段排水管。在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小时之后,他终于再一次回到了地面上。
小楼左侧修了一座矮房子,银色的卷帘门只拉到三分之二。院子地面铺着砖,没什么泥土,不需要考虑脚印的问题。成怀秀左右张望,四下无人。他弯腰冲了过去,贴着地面滑进车库。
“我就知道,至少有两辆。”他得意地扬起下巴,“一辆轻快的用来抓人,一辆容量大的——面包车,用来运走。哼,有我在,今天他一辆也别想开走!”
成怀秀快步朝车库深处走了几步,以确保自己不会被人看到,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踢掉球鞋。
“谁让我刚好有两只脚。”
松软的棉袜子被从脚上拽下,分别团成两团。成怀秀取过搭在墙角的擦车拖把,调转把头,脚一踩,“轰”地就将其中一团捅进了轿车的排气管。补了几脚,确保排气管已经塞了个水泄不通之后,成怀秀又盯上了一旁看戏的面包车。
“没有空气,我看你怎么点着火花塞。”说着,成怀秀如法炮制,使劲对着面包车的捅了几下,“不过,那个冬哥还挺聪明的,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发现。必须上个双重保险。”
成怀秀踱着步子,身后挂着条隐形的狐狸尾巴,绕着圈走到面包车的屁股旁边。他按了按加油盖,后者有点晃动,但没有完全打开。见状,成怀秀掏出发卡,将它插进加油盖与车体的缝隙之间,捶了两拳。
“说起来……”
加油盖弹开,他拨开它,旋掉内层直连油箱的小盖子。
“自从被抓过来以后,我好像还没去过洗手间。”
成怀秀满脸兴奋,笑得可开心了。要说他此刻的表情愉悦到什么程度,大概可以吓哭整整两个班的幼儿园小孩。
民间有这样一个传闻,说是油箱加水可以让车跑得更远。其实,那完全是因为油与水的密度不同,箱底那本来烧不到的一滴滴剩油被水托着上浮,这才能支持汽车多跑一小段时间。
真相是,油箱加水并不可取。一旦加水,轻则导致熄火,重则损坏气缸,甚至引发曲轴箱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更别提加尿了。
即使这第二道保险不一定百分百能发挥作用,但不管怎么说,在心理层面上,成怀秀已经赢了个彻底。发现异样之后,为了清理,总是要把油箱抽干的。而十有八九,在人贩子插进软管——就放在拖把旁边的塑料桶里——之后,会用嘴先吸上一口。
成怀秀欢脱极了,提着裤腰,“哒哒哒”地又跑到小轿车旁。第二个油箱盖也被撬开了。成怀秀放松地长舒一口气,油箱则一个劲的,“咕咚咕咚”地响个不停。
“别着急,它不跟你抢。”成怀秀拍了拍车尾巴。
少顷,他神清气爽地提上裤子,盖好油箱盖,用袖口抹去指纹。
“他的肺肯定会被气炸的!哈哈哈!!”成怀秀一边笑,一边坐在地上穿鞋,“按眼下的情况看,他一定去借别人的车。可管他呢,这已经耗掉他不少时间了。”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阁楼去,把自己捆起来,然后装作无事发生。”
说干就干,成怀秀麻利地钻出卷帘门,跑回小楼脚下。用绳索爬回去是不可能了,排水管更不保险。成怀秀决定走正门,但在那之前,有必要侦查一下。
他像青蛙一样蹲着走,逆时针地沿着小楼的墙根前进。他之前没这么走过,稍微有点挒着胯。
在绕到一处窗前时,一股烧鹅的酱香不讲道理地钻进了他鼻腔。成怀秀长时间粒米未进,唾液腺洪水决堤似地分泌口水,肚子痉挛,马上就要出声抗议。虽然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安抚空空的胃,成怀秀还是赶忙喝了几大口西北风。
这扇窗上没贴报纸,窗帘也拉在两侧。成怀秀抬眼,见玻璃上反射着花花绿绿的人影——源于电视里正在热播的抗日神剧。那一伙人贩子分别坐在两张沙发上,手里端着碗筷,津津有味地盯着电视,围在摆满饭菜的茶几旁。
情况安全。
成怀秀“嗖嗖嗖”地绕回正门,躬身潜入门厅。门厅右侧的客厅亮着灯,电视剧演到了悲情时刻,奏起煽情的音乐,女主角被二十个鬼子前后夹击,声嘶力竭,鬼哭狼嚎。左侧房门洞开,再朝里看,深处有扇贴着倒福字的门,门上挂着三把锁。
成怀秀溜进里屋,匍匐在那扇门前,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三三两两轻柔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掺着喑哑的呜咽,还有微弱的话语声。哭声咕哝着,有些模糊,像是咬着衣物或是皮肤。
听见这些受害女孩的抽泣,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成怀秀轻轻点了点门板,掏出那枚象征着希望的发卡,将它贴着地面滑进门内。呜咽声停止了。过了几秒,门缝下陆续露出几只指尖。
有的关节青紫,有的指甲翻折,有的皮肤破损。还有一只扎着木刺,裂着两个暗红色的豁口,但依然和它主人善良的心一样美丽动人。
成怀秀伸出自己被绳索擦破的手,碰了碰她们的指尖。
他一定会逃出去,所有人都会得救。
他不会输。
电视屏幕上,女主角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弓,一秒穿好衣服,两秒螺旋飞升,三秒化作一道龙卷风,劈里啪啦地干翻一大队人马。见此情景,冬哥惊讶地爆了句粗口,双喜也跟着鹦鹉学舌。老太太则提起拐棍,朝她二儿子脚背上戳了一把。
“我靠!凭什么只打我!”
“给我闭嘴!”
那伙人又内讧了。成怀秀看准时机,手脚并用,迅速蹿上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二楼。左手边房门大开,往里看,阳台边上的窗帘塌了一半。也许冬哥的衣柜里还藏了子弹,成怀秀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冒险偷来。
正寻思着,楼下却爆发了一阵争吵,有东西“啪嚓”地碎了。争执中,双喜失手摔了一只碗。老太太不依不饶地吆喝着,对着他披头盖脸地抡起拐杖。双喜委屈不已,他赌气地撇下筷子,甩着竹竿似的长腿,正大步流星地朝楼上冲来。
“不好!”
成怀秀目前距阁楼还有十几个台阶,而他与双喜之间的垂直距离不到两米。
要是往上跑,一定会难以避免的发出声响,留给他捆绑自己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要是向下逃,即使他能跑得过双喜,也不一定能快得过冬哥的枪。
不管怎样,他都一定会被发现的。
可成怀秀决定赌一把。
他从腰间拽出绳子,奋力朝楼上一抛。然后调转方向,扶着栏杆,蹑手蹑脚地朝楼下走,作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毫无悬念地,两秒之后,他被怒发冲冠的双喜逮了个正着。
“你小子!居然敢逃跑!”双喜大吼一声,一把揪过成怀秀的领子,将他的头卡在腋下,“等死吧!这他妈是你自找的!”
暴怒的双喜转过身,成怀秀的身子被翻了个个儿,像只破布袋一样被往下拖。脖子就像被人套上了捕兽夹,但成怀秀心里却乐开了花。
如他所料,双喜以为他刚刚逃出阁楼。此刻,他正洋洋得意地放开嗓子,冲着客厅的同伙高声邀功炫耀。而双喜所不知道的是,他的无心之举,实际上为成怀秀提供了一道最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即便东窗事发,只要冬哥不拿钢锯切开排气管,取出那两只塞得跟压缩机碾过一样的袜子,有双喜眼见为实,那笔帐就没理由算到成怀秀头上。
以退为进,这大胆的一招是成怀秀的弃卒保车。谁说被发现就一定会输?
此时此刻,也许是双喜的胳膊夹得太紧,也许是他腋下的味道太重,熟悉而沉重的晕眩感再次来袭。成怀秀抠住双喜的手臂,吞下最后一口气,任凭意识随着身体在楼梯上的每一次磕碰逐渐消散。
他绝不可能就这么死掉了。成怀秀这样坚信着,坦然地闭上眼睛。
不行也得行。
在所有人都得救之前,他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