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傍晚,空气闷热,而又带着点儿咸香的气味。
那是饭菜的味道。
秦卫宁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素云将刚出锅的饭菜一一摆放在他面前。
素云的状态……应该是没事了,脸上并瞧不出什么。
只是从他跟四虎子回来后就一直不大爱说话,不知是本来性格如此,还是受中午那件事儿的影响给导致的。
石桌上摆好一盘炒青菜,一碟咸菜丝,一盘馒头,一碗菜粥,还是中午剩的。
简单,也称不上精致,但对秦卫宁来说并不算差。
端起碗先喝了口粥,然后才奇怪四虎子和素云为什么不上桌吃饭。
那两人各自端着一碗粥在吃,可一个在厨房里,一个在院门口,都离他远远的。
想来身为下人,是没有跟主子一起用餐的资格。
秦卫宁笑了笑,用筷子一指眼前的石桌,说道:“过来一起吃吧,姜家都这副光景了,就别再讲什么上下尊卑了。”
厨房里的素云犹豫了一下。
见四虎子从门槛上站起来,一边仰着脖子喝粥,一边大咧咧的坐到了秦卫宁身边,她才慢慢踱步,也跟着坐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两刻钟内,秦卫宁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吃饭。
四虎子也是如此。
沉默的气氛,让心里有事的素云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可也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生怕少爷和四虎子在这时提起以后的打算,而或有意,或无意的,顺带着对自己的未来做出安排……
吃完饭,素云独自一人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秦卫宁则跟四虎子,商量起了自己今晚睡在哪间屋的问题。
姜家现在能住人的屋子只有两间,一个是老夫人和素云住的正屋,一个是四虎子住的东厢房。
床,一共也就三张。
“少爷,你就睡老夫人的这张床吧。”
正屋里,四虎子指着最大的一张床说道。
床上原来铺着的,老夫人睡过的被褥,在抬尸时,被棺材铺的伙计们裹着老夫人给一起装进了棺材里。
现在上面是新铺的一床有些旧,但浆洗的很干净的被褥。
被褥的面料不错,也很厚,不用说,这是老夫人在冬天里盖的。
秦卫宁看着大床旁边,紧挨着的就是素云的小床,觉得自己睡在这里会有些不方便。
一来,他今晚有事情要做,不喜欢被人干扰到思路。
二来,他对素云还感觉陌生。
算上今晚吃饭的这次,他和对方总共才见了两面,不可能一下子就熟悉起来。
跟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共度一晚……为人警惕的秦卫宁,心里多少有点儿不踏实。
于是他摇起了头,随便抛出了一个任何人听到都会觉得很合理的借口,拒绝道:“我不在这上面睡……白天刚躺过死人,我八字弱,晚上会做噩梦的。”
四虎子想想也是,人嘛,很少有不避讳这个的。
秦卫宁接着问道:“你怕不怕你那姨姥姥?要不你在这床上睡吧,我到你屋里去。”
“我倒不怕……”
四虎子吞吞吐吐,往门外望了望,见素云依旧在厨房里忙活,没空注意这边儿,才继续道:“可我跟素云这孤男寡女的……夏天穿的又少,不方便啊。要不把床抬出去,我在院子里将就一晚,反正夏天不会着凉。”
秦卫宁一摆手,“不用,素云的小床不是在屋西边嘛,咱们把这张大床抬到东边去,中间挂一面床单,互相看不见就行了。要不她自己在死过人的屋子里,肯定也得害怕。”
言罢,不等四虎子答应,秦卫宁就直接招呼他动起手来。
老夫人的大床附件儿不少,床面上还带着三张围板,用料也扎实。
可虽然重,但两个大男人的力气也不小,还是很快就将其搬离了原来的位置。
大床靠到了屋东墙处。
在屋门正中的房梁上挂好床单,又将老夫人没用过的被褥和四虎子屋的换了个个儿。
等忙活完这一切,夜色已经越来越深。
素云在他们挂床单时,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却也没说什么。
所谓设男女之大防,只是富贵大户讲的规矩,并不适用于落魄的人家。
至于男女下人,虽已成年,但也要有条件时才可以讲,没那个条件,只得先顾着生活。
她默默的在正屋内的大衣柜里找出了一套男人衣帽,放到了东厢房的床上。
“少爷,你原来的衣服都被卖去当铺了,好在老夫人为了有个念想儿还留着一身,明天你就换下吧。”
“嗯。”
秦卫宁嗯了一声。
他也确实需要入乡随俗,穿起那松松垮垮的古代衣服。
等四虎子将院门上好门栓后。
秦卫宁把自己背来的包袱拿到东厢房,又给二人要了笔墨纸砚。
四虎子和素云都不识字,老夫人也不用写字,本来家里便不需要留着老爷少爷以前的文房四宝。
但素云有时候刺绣,也需要老夫人先在纸上画样儿作为参照,所以还留着一套没给卖掉,正好就便宜了秦卫宁。
二人见秦卫宁有要夜里用功的意思,素云便主动提出要给他磨墨。
四虎子端过了油灯,为了使他看的清楚,又额外多点了一根平常根本舍不得用的蜡烛,也说要在旁边伺候。
秦卫宁果断的拒绝了二人的好心,等素云将墨磨好,便将他们通通赶回正屋里去休息。
关上门,轻轻的铺好白纸,秦卫宁坐在了椅子上。
先适应了一下没有电灯的夜晚。
只觉得油灯和蜡烛产生的光亮还是太暗,就跟眼前的空气问道:“我的智能手表什么小程序都没有了,屏幕还能当手电用吗?”
他的耳道里,适时的响起了蓝星的声音:“没问题啊,我写段代码发过去就可以了。”
嗡嗡~
智能手表震动。
秦卫宁抬起手腕,先看了一眼时间,夜里八点多了。
然后便直接点开屏幕上新出现的,一个手电筒的图标。
智能手表瞬间白屏,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将手表摘下,放到桌面上正对着纸张的位置,秦卫宁不大习惯的拿起毛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汁。
准备下笔时,蓝星问他:“不早点休息,你要写什么?”
“不是要著书立作吗?我准备写篇文章,改天印成报纸发行出去。”
“呵呵,你自己写?”
秦卫宁停下手中动作,问道:“怎么?觉得我没那个能力?这你可就看不起人了……”
“倒不是看不起你……你知道该以什么立场作为出发点吗?我是说,咱们刚开始,不可能谁都针对。满清,皇明,李自成,总要拉一派打一派才行。”
“待在哪里,就以哪里的立场写文章咯。我现在待在南京,这里是大明的陪都,肯定不能以李自成和满清他们的角度写东西,至于写些什么?你就先看着吧。”
秦卫宁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处于大明的势力范围,其文章,自然要以对大明救亡图存为核心思想,这样才能发行。
也就是说,文章表面一定要披着为救大明,而痛心疾首,言说利害的外衣。
否则的话,一开始就反帝反封建,那绝对会被视为颠覆政权的造反言论,还没问世就要惨遭禁毁。
而写文章,尤其是报纸这种文章,必定要言之有物,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才能广为流传,起到宣扬著作人的效果,为以后传播思想打下立言的基础。
对于大明的问题,光说内忧外患,天灾战乱,朝廷没钱……这种大而空的话,其实并没什么新意。
此时的人又不是不知道这些?
根本用不着秦卫宁再重复。
因此,他打算从真实发生的具体事情上,概念化,形象化的,一一阐述导致大明危局的种种原因。
并最终把这些原因,全部都归类到利益集团的贪污腐败上。
贪污腐败会造成亡国,说起来虽然有点简单。
但也绝对要比什么小冰河期、涝灾旱灾蝗灾、制度僵化落后、皇帝昏庸或是能力不行、儒家误国、党争不断……等等原因,要合理的多,也要正确的多。
另外,秦卫宁在这个时代准备写下的第一篇文章,也有跟蓝星证明自己能力的意思包含在里面。
所以他持笔考虑了良久,方才歪歪扭扭的写下了两个字。
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