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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北疆之歌

所有人就眼看着翼亲王昂首阔步气势汹汹的走了出去。

随即一群人跟到了崆峒少爷入住的庭院。

崆峒茗刚刚退下身上的衣衫,请来的大夫正在帮他检查身上的伤势。

谡深猛地闯了进来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崆峒茗惊的衣服都忘记了拨上。

他后背、腰腹的淤伤很重,青得已经发黑了。大夫手中正握着小刀,准备要在淤血积压处拉上一刀。

这一看就是被人一拳一脚硬生生打出来的。

崆峒茗本身并不像那些当惯了士兵的男人健壮,甚至还有些偏文气。连见多识广的老大夫都不由暗惊,这小少爷竟然还挺能挨的。

谡深眼眸一紧,立刻明白了这样的淤伤太重,必须要放血,否则统统积压在体内,人容易坏。

老大夫也是跟着属军过来的人,对谡深脾气有几分掌握,知道他是最心疼手下人的,以往在浠水郡都的军营时都是同吃同住,也就当他是来巡查崆峒茗的伤势,没有过多对话,敬重点了点头,喊了声,“亲王。”就准备动手。

谡深却一把顺过了老大夫手中的刀子。

“大夫,我来。”

“亲王?”老大夫这就惊讶了。以往无论是久光还是鬼刃,无论伤的再重,也没有谡深亲自动手的道理呀。

翼亲王是要抢自己饭碗还是怎么的?

就见谡深将放在板床边的帕子递给崆峒茗,后者一开始还没明白,于是老大夫慌忙的做了个“咬住”的动作。帕子里是喂了麻沸散的,用力一咬,会一滴滴顺着嘴角流入口中,正好可以持续的时间长,还不至让人瞬间失去意识造成危险。

“动手了。”谡深头也不抬,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崆峒茗在说话。

一刀下去,刀尖一压。乌黑的血瞬间卟咭,跟浆汁似的流淌了出来。

老大夫赶紧过来接下手,“亲王啊!接下去交给老夫就好了……”

谡深却没撒手,而是径自将崆峒茗口中咬着赖以续命的麻沸散帕子抽了开去。

崆峒茗立刻疼的龇牙咧嘴。

哀嚎声响彻整个庭院。

“身上的血是谁的?”

嘶喊着的崆峒茗根本没有功夫理睬谡深。

谡深也不急,而是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儿。

先前下去的麻沸散起了效用,没有那么疼了。

而此刻的崆峒茗也已经眼泪汪汪,红着眼眶、鼻头,嘴角都是被他自己咬出来的血迹,“亲……不知……说的……血……”

“问你,身上的血迹,是谁的?”

“亲王啊!”会疼死的呀……老大夫看不下去了,这是要活活疼死一个年轻人?这个苦命的崆峒家的少主是做错了什么?翼亲王要如此折腾他。

“崆峒茗,我让你去接应鬼刃。结果你把我属军的将领先打发回来了。然后自己跑回来对我说,鬼刃的身份被东亲王怀疑了,让我出兵去救他。他暗中放了你,又未曾带一句话给我,让我怎么信你?”

“……不……信我……不会出……卖师父……”

谡深又滋了几滴麻沸散的水到他的伤口上,好让他把话说完整。

“身上的血迹是谁的?”

“是……辽军的。”

谡深握着刀子的手在微微的抖动了一下,辽军的?怎么会是辽军的,不应该是鬼刃的么!

“鬼刃到底为何不跟着你一起回来!”

崆峒茗因为疼痛,牙齿间都被他自己咬出了血,“亲王……你到底在……怀疑我……什么……?”

谡深慢慢直起身,将手中的被烛火烧红的小刀还到了大夫的手中。将浸满麻沸散的帕子再次塞回了崆峒茗的口中。

丢下一句,“治好他。”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柳千颜正在亲王府的院子里散步。

巡守经过的侍卫怪异的看她一眼,但不愧是柳千颜根本不为所动。

只有谡深走来的时候她才停下了闲庭漫步的双脚,笑盈盈的站在那里。

“伤势可还好?”

“你知道他受伤了?!”

“你从他身上沾染到了不同的血迹味道。不代表他没有受伤啊,我只是说……”

“你故意引导我让我怀疑他出卖了鬼刃!”

摇了摇手指头,“没有哦。亲王,如果不是你自己心底有那样的怀疑,怎么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去质问呢。”

“……”这,说的好像也没错。

谡深看着她。她笑得好看,阳光明媚的,与阴森的毫无灵魂似的柳千颜判若两人。

不自觉的就脱口而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若是亲王也遗留了千年,自然就会明白。”

“你活了千年?”

“当然没有。”

“……”虽然是活泼了一些,话多了一些,但本质上依然很恶劣!

侍卫送来的茶炉,小火上炖着陶瓦的茶瓮。相山人讲究吃喝,厨娘是谡海以前亲用的,相山城稳定下来后上门自荐来的,谡深就留下了。

侍卫刚刚倒上一碗,柳千颜就一手接了过去,放在嘴边吹了吹,“吹凉了给亲王喝”语气是活泼的。谡深默许,侍卫也只好放手走了。

侍卫才才转身,柳千颜就仰头直接倒进了自己嘴里……

“小心烫着”谡深连语气都尖锐了起来。侍卫吓得赶紧回头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就瞧着柳千颜若无其事还端着那杯茶在吹吹。

谡深脸都黑了,“怎么……做到的……?”

“你想要看到的,便是你看到的。”柳千颜一字一顿的。

“什么意思?”

她打开掌心,茶杯在她掌心悬浮,眨眼间茶杯上布满了霜冻,再眨眼间茶杯又冒着热气。

太不可思议了!

谡深不确定的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侍卫,他怔怔的看着他们俩,表情却没有任何的惊讶。

谡深问她,“是幻术?不是说,现在很虚弱么。”

“幻术是不需要什么力量的。只有必须让许多人同时看见的幻术,才需要巨大的力量。”

“譬如对付辽军的那一次?”

“对。对付辽军的那一次。他们看到的并非他们内心所恐惧的,因为每个人所恐惧的不一样,而我让他们看到的是他们主帅眼中最恐惧的。”

“他们的主帅不就是东亲王?东亲王最恐惧的是沙尘暴?”

“东亲王最恐惧的,是和你相似的。”

“我?”谡深嘴角溢出笑容,又开始跟他玩玄学。“你知道我最恐惧的……”

“谡深你最恐惧的,不就是一无所有么。那个在天寒地冻中漫无目的的游走,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身后的侍卫像睁着眼睛睡着了似的纹丝不动,呼吸都变得冗长。

“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我看到了翼亲王你的念头,你想要进攻辽夏城。不仅仅是为了鬼刃,不仅仅是为了向崆峒茗证明什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决高下。已经没有了耐心,虽然从小到大的经历在告诫着你必须沉下心来,可是血脉中原始的冲动即将不受控制了。”

“谡子谢正在找人对付你。那些江湖刺客是第一批。他甚至重用了鬼刃,因为鬼刃在我身边待过,可以找到我的软肋……恰好在这个时候,所以……”

“所以觉得可以将我作为诱饵。让东亲王以为大计得逞,掉以轻心,以此反攻辽夏城?”

谡深淡淡的笑了起来,“看来不得不说,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思。”

柳千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嗯。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会这会儿告诉你幻术的真相。”

“哦?看来你也不全是洞晓天机。”

“没有什么天机。只是看的比较多,比较远罢了。”

谡深继续道,“我会加重你附近的防守,然后请临城那位小郡王帮忙广招天下名医前来。”

“会不会太大张旗鼓了一些?”

沉思片刻后,“会。不过方才你说了,人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所以东亲王也会看到他想看的东西。”

“若是来的人真是鬼刃呢?”

“就让他带着你的尸体回去。”

“如此信任鬼刃?”

谡深凝视着柳千颜,犹如凝视着深渊,“你信不信我?”

柳千颜一愕,没有料到他会这样问她。

她当然是不信的,她怎么可能会信?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谡家后裔?一个怀揣着野心却无处使劲只好装作闲云野鹤的亲王?

“我信。”

……

侍卫们在门窗外影影绰绰,由于火光密布,将窗外的树影都投射在了屋内。

然而柳千颜的房内却一片漆黑。

进来送宵夜的厨娘差点一脚踏空,“啊呀呀柳小姐,您怎么灯都不点一盏……”

“出去。”

正取出火折子准备上灯的厨娘手足一顿,心里晦气的暗咒了几句就出去了。

都说这位柳小姐恃宠而骄脾气不好,看来是真的了。那往前说了,说她是故意放走了荪苗若就为了独占翼亲王也情有可原咯。

“真不知道翼亲王看上了她什么?黄毛丫头似的还没长开的身子板?光脸蛋精细有啥用,女人就得能生……啊哟!”

嘴上嘀嘀咕咕,都已经走到庭院门口了,厨娘突然脚下绊倒了,磕在门槛上牙都碎了半颗……呸的就吐出了半颗碎牙。

“红姑,您这是怎么啦。走路真么不小心哟。”侍卫赶紧过来搀扶她。

“也不知道怎么晦气的……”

侍卫突然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柳千颜漆黑的屋子,“您是不是背后嘀咕里头那位了?”

“怎么,还说不得……”

“心里想想可就罢了,千万别说出来。上年头里面,就有为老夫子,因为公然在茶馆说书,批评这姑娘是个妖……呸呸呸!总之,大晚上的喝了酒就掉井里了。”

“摔死了?”厨娘终于后怕起来。

“倒是没有。不过人瘫了。现如今脸上整日抽抽着,话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手也抖了,字都写不了。据照顾他的村里人说啊,每日夜里似乎都在给谁磕头,还念念有词,巫女大人饶命、放过小人……什么的。那白日里话都说不利索,夜晚就能说利索?红姑,您说邪不邪门?”

厨娘脖子里一激灵,脚下生风的跑了。

转个身就跟另个侍卫打趣,“红姑也真是的,这都信?”

“就你嘴碎!吓唬红姑有意思?”

但侍卫们视线都不约而同投向了那间屋子。

亲王为何突然让他们开始守着她?之前明明独来独往,生人勿近的。

而且听说功夫可了得,连鬼刃都未必是她对手呢。

……

外头的一切,柳千颜耳中听的可清楚。

她手心是冰凉的。

四周飘荡的邪影不断的扑向她,她能做的只有视若无睹的抬起头,貌似毫不在意的喝着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一个黑影飞掠而过,仿佛尖声嘲笑着她。

她却一巴掌挥打过去,“都滚回去沉睡吧”

“你迟早是要回来的……小残影沉颜……”

“我是天宿巫女柳千颜。”

“不……你根本就不是……哈哈哈……”

“小小残影也想攀上枝头做凤凰?哈哈哈……”

“给我滚统统给我滚!没有我守护着你们的陵墓,你们什么都不是!”

黑夜中,安静了。

于是她听到了有人闯入的声音。

来人轻功很好,落在草丛上悄然无声至少那些愚钝的侍卫们听不见。

他们还在打着哈欠巡守。

柳千颜听到自己门外的两个小侍卫被人放倒了。

哈?这就是谡深的精选的亲卫。看来还是故意放水了。

有人走了进来。

柳千颜在黑暗中迎着对方的目光看去,眼神忽然一窒,“你是谁?”

“柳小姐不是在等我?”

不对!他不是鬼刃……

“抱歉,我等的是另有其人。”

“鬼刃?”

“你认识鬼刃?”

“让柳小姐失望了。在下拔刀。”

“认识我?”

“在下拔刀,是鬼刃的师弟。哦不,我们这一派不存在师兄弟。因为鬼刃的叛出,已经很久没有接到生意了,为我们引荐的宗主也饿死了两任。不过,没关系,只要我拾取了柳小姐的人头……”

“确定是来猎我的人头?可千万别端着我的人头回去结果分文不得。”柳千颜语气风轻云淡,却每个字都咬着牙细细的说着。

对方迟愣了片刻,仰头无声的笑,“没叫我失望呢。都说这个北疆妖女来头极大,连亥朝的帝王都没办法要了她的命。看来是真的。……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收钱来杀你的。”

“收了多少?”

“我不收取双份赏金。”

“也没事。可以把我带走,但,为我杀个人呗。”

“在交货之前,我也不会杀了上一个买主。”

“嗯?”柳千颜笑了起来,“不愧是鬼刃的师弟呢。鬼刃人呢?”

“男人的宿敌,一直都是女人。”

……

辽夏城的水牢之中,男子的四肢被锁链拉扯着,面朝下悬空在水面上。

只要他低下头就有被呛死的危险。

狱卒走了过来,点燃了三根香,向着关二爷的泥像拜了拜。

“二爷在上,小人与这个犯人无冤无仇。只是奉东亲王之命严刑拷打。不过小人也看得出来不会得到什么口供……”

正在絮絮叨叨间,水牢门口有稀疏的脚步声走来。

“这个时候?还来探访?”狱卒迎了出去。

见到的是两个女子。一看衣着、气势就知道来头不简单。

辽夏城的水牢不是关押普通人的地方。

能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有着些身份,因此家眷、亲友都是不容怠慢的。

狱卒带着小厮们挡住了两位的视线,“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夫人?”

“东亲王府。”

狱卒脸色微变,东亲王府?这不对吧。东亲王的年龄……难道是东亲王的女儿?

“我是荪苗若。”

狱卒荡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啊,原来是荪小姐。”虽然荪苗若嫁人了,但都知道她与相山城那位算是和离了。若非背后有东亲王这位靠山仰仗着,走在大街上估摸都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不过荪家的这位小姐脾性是真的硬气。

狱卒小心翼翼道,“深夜前来是为了?”

荪苗若看了眼不知声的水烟,“东亲王让我来问里头那个几句话。”见狱卒还在迟疑,补了一句,“我们都在谡深身边待过,不是么。”

狱卒只能允了。

水牢里有水老鼠,水里还有各种莫名的浮游动物。很多囚犯的死其实并非受不住酷刑,而是身上有了伤口,被不知什么东西钻了进去,生不如死……

荪苗若走到一半便停住了,而她身边的水烟却丝毫不畏惧脚下似的,继续往前走。荪苗若拉住了她,“真的要去?你们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他待我还不错。之前就救过我一次。”

水烟与荪苗若是不一样的,她对谡深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她只是痛恨主人所痛恨的一切罢了。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与自家小姐同仇敌忾。

但是与鬼刃接触下来她也能深深的感受到鬼刃不是恶人,他从秦水连手中救过她一次,而且送她出了城。

她忽然想到其实鬼刃是与她一样的,鬼刃与东亲王之间也没有任何深仇大恨,只不过他恰好效忠了谡深而已。

鬼刃抬头呼吸的时候,水烟正望着他。

水面已经没过了脸,想要呼吸就必须时刻抬起头,可是在四肢都被反绑拉扯的条件下始终抬着头太困难了。所以他就吸一口气,可以在体内屏息很久。

他不责怪水烟,他们不过事了不同的主而已。

“东亲王还是要你的。”水烟想尽量靠近他,站在离水面已经很近了的平台边,再往前走半步就要踩到水里去了。水池子很深,水里头滑着许多不知名的东西,没有女子会愿意踩进去。

先前荪苗若就不愿意走近这里,潮湿的,阴馊的味道不好闻。不过水烟不畏惧这些,她被东亲王怀疑、逼问的时候同样经历了恐怖惨痛的遭遇。

“只要你放弃谡深,那么难么?”

鬼刃沉默着不说话。没有什么可以回答她的。

水烟却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了你的孩子……”

“不可能。”

“我下了药。”

鬼刃终于再次抬起了头,并被肮脏的水池里的水呛了几口。

他不可能被下药的!他心底比谁都清楚。他是江湖刺客出身,本身就是下药高手,不会败在一个侍女丫头手中。没有除非,没有可能……

“不信对不对?是假的。”

鬼刃松了口气。

“但是你可以有孩子,有孙子。可若是继续向着谡深,从此刻开始你便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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