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高估自己可以兼顾两者，自古皇权杀人，他也不敢低估他父皇的狠心，毕竟，那是能把他送出去的父皇。

月儿到最后能否存活下来，就成了他开始下棋到下到最后全程的哀思。

若能保顾她的平安，若能让她幸福无忧，那么，他们牺牲的，又算什么。

可是女人的思维，和男人的思维，自古便是天差地别。

月儿不在乎能不能活到最后，她只在乎陪伴，就算是死，也是热烈的死去，她不遗憾。

但现在，她活下来了，可她觉得好遗憾。

她和他一起错过了太多。

她沉默了。

宫玄握住了她的手，“好了，翻过这一篇好不好？”

月儿望着他。

“你的生辰就要到了，我准备封你为妃，然后，我可以为你名正言顺庆生。”

“这是我们重逢后过的第一个生辰，一定要好好过，开开心心的过。”

宫玄把她拥进怀里，温柔如流水的声线似乎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让月儿不由自主开始专注听他说话。

“你前几年是如何过生辰的？”

月儿张了张口：“父皇母后不在，生辰什么的，也无关紧要了，不过，师傅他们还是执意要为我过，在那一天里，他们会准备一桌子好吃的……逗我开心。”

她突然说：“我对不起他们，我负了他们。”

她终究还是为了宫玄一人，负了他们。

宫玄道：“等过完了生辰，我们就一起去轩辕山上，负荆请罪。”

月儿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他：“我……”

宫玄凝望着她：“以后莫要有一死百了的念头了，你可知道，你一死，我这一生都不会好过。父皇和母后会恨我不该把你带下山，师傅和木林也会恨我，恨不得灭了我，这就是你说的，为我好吗？！”

月儿一时被吓得红了眼眶：“我真的不想害你，我没想到那么多……”

“月儿。”他苦笑，“你必须知道，有时候，结束可以是希望的开始，但也可能是绝望的开始。我知道你向往前者，可现实往往是后者。”

他说：“你也必须知道，我不要你走这条路，不是因为我自己，是因为你，我不怕他们恨我，我只怕你恨也不恨我了就离我而去。”

“我知道我很自私，没有跟你提前说一声，就骗你把你带下山，让你知道一切，逼迫你选择我，我承认我比起木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但我不后悔。”

“我有把握解决一切，带给你真正的幸福快乐。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抹杀它，好不好？！！”

月儿两行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

她点头，狠狠点头：“对不起，我再也，再也不轻生了……”

宫玄这才扬起一道放心下来的轻松笑容。

他们一起回到宫里，经过这一天的折腾，月儿也累极了，她靠在宫玄的腿上，被他轻声哄睡着了。

宫玄静静地看着她，忍不住一丝后怕。

她站在湖边，悲伤绝望的面容，让他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摇摇欲坠，差一点就走了他母后的后尘，被那对母子逼迫，为了他们而去死……

他把她轻轻抱到了龙榻上，转身的面容已经彻底冷峻下来。

走出龙吟宫，他冷冷地看着一直守在宫外的公公，突然一脚踹了上去。

公公倒在地上，还不忘记捂住自己的嘴，不能叫出声，否则惹醒了宫里头那位主子，他的小命怕是真的不保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公公压低声音求饶。

“奴才真的已经把他们囚了起来，谁知道他们竟然能偷偷跑出来！”

宫玄深深沉下一口气，勉强因为这奴才方才的识时务饶了他小命，不过：“这点事都办不好，下去领三十板子。再有一次，朕灭了你。”

“谢皇上，奴才谢皇上！”

奴才坑着头，领板子之前还不忘记告诉主子，“那对母子如今跪在了御书房。”

宫玄沉声道：“摆驾御书房。”

御书房里的确跪着那对母子。

宫玄不紧不慢地走进去，他对于别人，自小到大就缺乏了一种善心。

可能是因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为他出头的吧。

而在母后还在，他是太子的时候，那些在他狼狈时侮辱他的人，想要他的命的人，包括那些血脉相连的兄弟们，都一个个对他好的要命。

他觉得太讽刺，信人心，从来都是一笔赔本的，有巨大风险的买卖。

他不做这笔买卖也罢。

而每一次，人心都如他所料那样的阴险，恶毒。

宫玄坐在龙位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底下那个女人：“你很有成就感吧？第一次出现，就差点让朕永远失去月儿。”

那个女人冷笑：“我出现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的儿子，他就快要被你遗忘了，皇上，你知道吗，他是你的血脉，却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吗？！王府里那些下人，一个个天天叫唤着他有多不得宠，因为他不得宠，所以那些下人都可以欺负到他的头上？可是谁还记得，曾经太上皇是怎样的宠爱他，几乎把他宠到了天上去！”

“那是太上皇。”宫玄清冷地看了一眼旁边倔强着神色不说话的男孩子，“他是怎么来的，被太上皇视为杰出的手笔，这个孩子心里也很清楚真相，恐怕那些下人每天都提醒他一遍吧？！”

女人忍不住喊：“你就不心疼他吗！他是你的儿子啊！”

那个男孩子隐忍着，不掉眼泪，清澈的眼睛却已经通红了。

宫玄说：“这个孩子很聪明，他知道朕从未把他当做朕的儿子，朕不像你，虚伪做作。”

那个男孩子突然抬起头，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父皇，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闭嘴……”女人吓的白了脸。

宫玄漫不经心一笑，看着那女人：“这算是仇恨延续到下一代吗？”

然后，他看着这个孩子：“我对你不好，你的亲生父亲对你不好，对你的母亲不好，你即便知道其中真相，你还是恨，要打败他对吗？！”

男孩子嗔目结舌，自己心头最深处的想法就那么被他的父皇说出来了。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父皇离他好近，父皇……父皇是懂他的。

但是下一刻，他小小的身体，顷刻冰冷。

“可是你即便打败了朕，朕还是不会看你一眼，因为……”宫玄像一个幼稚的孩子，也像一个坏孩子，在诛心着另一个孩子，他嘴角的笑恶意又冰冷，“朕讨厌你。”

孩子到底是孩子，哪里禁得住自己父亲这样的漠视。

一下子就掉了眼泪，失控一样的，越掉越多。

“皇上，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看他一眼？”那个女人悲伤的难以抑制，“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算计你，我不该欺骗你，我不该说好了却还是贪心地想要拥有你……可是我爱你，是真的，我真的爱你。”

宫玄轻轻地落下三个字：“你死吧。”

他靠在龙椅上，几乎慵懒地看着这对太上皇硬塞来的母子，他们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当初被如何威胁，被如何算计，他敲着手指，轻轻说：“带着这个孩子一起，他本来就不该存在，投胎到你的肚子里，显然是他的悲剧。早点给他了断，他说不定下辈子能幸福一点。”

那个女人哭得趴在了地上：“皇上，我可以死，可求你留下他，求你饶了他……”

月儿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吵醒了。

那是一个宫女，那个宫女说：“只有姑娘你能阻止皇上了，皇上要杀了嫡皇子。”

月儿没反应过来：“什么？嫡皇子……”

“就是姑娘在王府里见到的那个孩子啊！太上皇早就料到这一天，也料到了皇上会把您接回来，殡天之前，给奴婢交代了这个重任，如今真的到了这一天，姑娘，只有你能拦得住皇上了！！”

月儿这才回过神，王府里那个孩子，太上皇……早就料到了如今一切的发生。

她想，难怪都说知子莫若父。

宫玄，竟然要杀了那个孩子，是因为她吗？

她承认她很在意，她看到那个孩子她浑身就不舒服，可是，她真的可以，可以去慢慢接受的……

因为那个孩子很像他，因为那个孩子是他的血脉。

月儿想到这里，脸色一变，赶紧起身去了御书房。

只希望能够来得及！！！

御书房里。

“住手……”随着这一声，女人手中的剑也被月儿抢了下来。

“月儿，慢点，别伤了自己！！”宫玄看着她强硬的动作，提心吊胆地站起了身。

这一生，他知道，他那颗心，太小，只能在乎她了！

一点不夸张的说，她就是他的命。

月儿把剑咣啷丢在了地上，她看着宫玄：“不许杀他们。”

女人瞪着月儿，难以置信一样。

而那个孩子也直勾勾地看着月儿。

似乎，也没有想到。

月儿上前一步，就把那个男孩子护在了身后，这还是第一次，男孩子感受到被保护的心安滋味。

别看他的娘在这里有多为了他的样子，其实，在王府里，他被人欺负，他的娘从未敢说过哪怕一句话。

他的娘，只是在他被欺负以后，走到他身边，不断提醒他：“一定要让父皇看见，一定要重新获宠，不择手段，否则，你就会一辈子过着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

只是不断的告诉他：“那一切本来就是你的，太上皇当年有多宠爱你，你当年是天之骄子啊！你理应回到你的位子上去。”

却对他的伤口只字不提。

不像母亲，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的老师。

男孩子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纤细的背影……

他知道这个女人似乎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得意，那么幸福，因为他亲眼看过这个女人要自裁的样子，他亲眼看到这个女人刚才闯进来的样子，看起来很脆弱……似乎身体并不好。

可是，就是这样的女子，把他护在了身后。

“月儿，你过来！”宫玄怒不可遏，却看着她的眼睛就发不出火。

他只能放缓声音：“你过来！这对母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无知！”

“你到朕的身边来，朕才能安心！！！”

月儿摇着头，她凝望着宫玄：“不要杀人好不好？别杀人。”

宫玄握住了拳头：“他们的存在只会让你心里难受。”

月儿说：“我可以忍。”她迫切地说，“而且，这个孩子是你的血脉，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喜欢他，我可以照顾他的。”

“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宫玄沉声道。

月儿摇着头，“宫玄，你说过的，你什么都能答应我的。”

“你到底要我答应你什么！答应你，纳这个女人入后宫吗！答应你，接这个孩子回到宫里，时刻提醒你，我曾经对你的背叛吗！”

他存心字字诛心，月儿脸色难看得不行。

宫玄冷冷望着她：“朕再说一遍，过来。”

月儿看着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样，要把这样的他深深记在心里。

突然，她说：“你就是怕了。”

宫玄僵住。

“你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看到这个孩子转身就对你提起陈年旧帐，对你发火。所以你迫不及待地要抹去他的存在，所以你决心要让我忘记你曾经瞒着我，娶了别的女人……”

宫玄脸色也难看了下来，世上只有一人能够看透他阴暗的私心，却还会爱他，为了他，情愿万劫不复。

那就是，月儿。

他也坦然承认：“是，那又如何？”

月儿忍不住感到难过：“我告诉你，不过他存在着，还是不存在了，他已经出现了，我已经知道了，我这辈子也不会忘掉，你有过别的孩子。”

而对于她的过往，宫玄真的可以完全不在乎，因为宫玄太聪明了，他不会庸人自扰，他清清楚楚地，带着底气，知道月儿从头到尾，爱的人都只是他。

可月儿不会，这也是女人和男人的区别，男人只要她就够了，其他可以都是附加。

女人爱了，却要这个人，也要这个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