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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雨后,遥夭用完了午膳,一个人撑着纸伞走进了御花园里。

不知道人是不是都会经历这一种心境改变……曾经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世间万物对她来说,是生动的,是有生命的,可渐渐地,她看什么,心里都静得很,只觉得自己目之所及处,也都是些不通悲喜的死物,愈发找意思的时候,就愈发觉得没意思。

她慢慢地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就不想停下来。

突然,一道温柔女声从树后传出:“皇上砍了皇后娘娘亲手种下的梨花树,说是梨花寓意不吉,可当初,良妃娘娘,你却得以种下了,皇上没说你什么,如今倒是说了皇后,要我说啊,我们这些人没个一儿半女的,皇后娘娘又狠厉,我们是没个指望了,可良妃娘娘您可不同,您可是真正受过宠的人哪,重要的是,你有一个儿子。”

遥夭面色沉寂地停下了步子。

“皇后娘娘三个孩子,都流落宫外,皇上根本就不在意他们,只有你的儿子留在了宫里,这以后啊,良妃你就自己掂量掂量吧,可别白失了自己手中这一副好机会!”

音调一变,是另一个女子低呵声:“可皇上现在恰恰因为儿子的事根本就不想看到我,我哪儿敢再放肆呢……”

“你不敢,所以你不去招惹,可人家若来招惹你呢?你不会当真以为,皇后娘娘能容下你的孩子吧?!!”

“这……”

“良妃娘娘,人有时候就得为这前途拼一拼,不为你,也得为你的儿子想想吧?!”

遥夭心想,这是有人鼓捣良妃对付她呢!

什么时候,她的家里,变得那么危险?!遥夭疲累地落了落眼皮,迈步离开。

阿噶多,波斯还在,你的叔叔已经为王。

还好你没有孩子。

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你在那里可好呢?

你倒是干尽了膈应人的事,最后自裁一了百了了,可你知道活着的人,要承受这多大的剧变吗?!

若,真的有下一世,遥夭想要出生在一个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饱满亲情的家,遥夭不想再做乞丐了。

若真的有下一世,遥夭绝不进宫,绝对不会爱上皇城里的男人。

若真的有下一世,遥夭希望什么事都能控制一个度出来,不过度,就不会如此动情伤心。凡事点到为止,云淡风轻才好。

弋却深,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

是不是我要的太多了呢?!她不知不觉地停在御书房外,盯着那被雨水冲刷过的牌匾看了很久很久……

是不是我要的太多了,是不是我做错的太多了,才让我彻底失去了你。

太监从殿里走出来,看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赶紧小跑着过去:“娘娘,外头清冷,您是来找皇上的吧?快随奴才进去吧……”

找他干什么呢。

找一个不想你的人,有什么意思。

遥夭淡淡摇头:“我就是无意走到这里,我回去了。”

太监微微一愣,总觉得今天的皇后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好像她下一刻就会消失再也不见了似的。

遥夭却已经扭头离开了。

太监回过神,赶紧回去禀报了。

弋却深听说后,手中的奏折掉落在案几上,他目光深邃:“为何不进来?”

“娘娘说是无意走到这里的。”

不会的。

若是以前的她,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会走进来的。

弋却深没了心思再批阅奏折,望着外头雨后冷景,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了,她的心里,有别的人,这不是在两年前她就已经告诉他了吗?!

对他,她在意,但止于不希望他是别人的。

他只能是她的。

对那个人,她是爱,不论那个人对她是不是一心一意,她都可以为了那个人包容任何事情,做任何事情。

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从波斯偷偷回来,还冒充秀女进宫,如今留在宫里,一切不都是为了那个人的波斯吗?!

只是这一切都完成了,她还要被迫留在这里,想必郁闷了吧……呵!

总之弋却深现在是怎么也不相信她还是从前的她,她的种种举动也已不像从前的她,没有信任,所以他猜测不到遥夭的变化,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们现在却被困在这份时过境迁的爱里,靠近伤心,不靠近一样伤心,忧惧皆含,谁也没法主动对对方解释半个字。

当说话都成了一种艰难,还该怎么相处呢?!

……

天色渐暗。

时光过的太快,平淡如水。

遥夭没有用晚膳,而是手抄心经十几张,抄完了就歇息。

没让任何人来打搅她。

只是让她不曾想到的是,今夜,他来了。

本来遥夭都躺下了,外头一道“皇上驾到”,硬生生让她不得不起。

弋却深走进来时,已经看到了她跪在了地上,就像每一个嫔妃一样,对他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逾越。

她不再听他的消息,不再关注他的行踪,也一并收回了所有他熟悉的任性,娇憨。

弋却深挥退所有宫人,自床沿坐下,睨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女人,他的皇后:“起来。”

遥夭站起来,低垂着眸子,盯着地上他的影。

弋却深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若不愿再过这种生活,大可以去向父皇母后说,他们护着你,自会顺着你,让朕不废后,朕就不能废后,让朕废后,朕就废后。”

“即便朕因为过去,报复你,惩罚你半生囚在波斯那殿,他们仍然能够把你带出去,又出现在这里。所以你当知道,你的命运,并不掌握在朕的手里,你若想走,直接对他们说便是。”

他什么都看出来了,连她要走,他也猜到了。

遥夭心中却并没有半分解脱的感觉,他可知她为什么要走?!或者说,他没兴趣知晓,她走与留,他都并不在乎了。

弋却深却已经漠然地站起了身,眼眸默默地看着她:“朕今天来只为了说这些话,你心里有个数,朕不愿做强迫人的事。”

他知道,纵然他是一国之君,天之骄子,也没办法让已经破裂的复原,让时光倒流。

突然,就在某一个瞬间,可以做到表面的放下了,可能,活在过去让他也很累吧……

“原来,你来只为说这些。”遥夭笑着说,“好。皇上,废后吧,我出宫去。”

“……你竟如此爽快?!”弋却深眸底闪过一丝痛楚,跟着低笑了一声,喉咙滚动了两下,听到自己说了一个结束词:“好。”

以为一辈子的,在一辈子里的某一天,戛然而止。

他从她身边路过,她站在原地未动,直到背后宫殿的门被关上……遥夭伸手按在了身侧的案几上,撑住了自己的身子,她张了张口,最终却也只能闭上眼睛,沉默地消化一切情绪。

小孩子才可以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成年人早就丧失了这个能力。

不知跟谁拗着劲似的,弋却深一回到御书房,面色冷硬,提笔一挥,废后旨意就成了。

不过这道废后旨意与历来废后旨意并不一样,历来废后领了圣旨,她的下场就是被囚禁在深宫冷苑里,但遥夭不同,皇帝恩准她出宫,从此各自婚嫁,互不干涉。

就像寻常夫妻一样的结束方式。

遥夭在第二天收到圣旨,什么也没带,就走了。

宫人,宫妃,太监,无一没忍得住,过来目送她的离开。她回来的如此猝不及防,离开依然是。

良妃站在人群里眯了眯眸,突然走了出去,扬起笑容地盯着遥夭,拦住了她前头的道路。

遥夭与这个,他曾恩宠过的女子,面色平静。

“皇后,还以为你能嚣张一辈子呢。”良妃就说了这一句,还朝她福了福身,慢慢地退下了,可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陡然昂首挺胸,仿佛她明天就会坐上那个众人艳羡的凤位,母仪天下。

遥夭沉默地离开。

暗处的影子抱着一把剑在怀里,深深地望着这一幕,悄然跟着皇后走出宫,混入人群,他才转了身,返回皇宫,去了御书房,将一切禀报给他的君主。

弋却深坐在龙位上,听完后,只道了一句:“将良妃割了舌头。”

“是!”

没过多久,后宫一声惨叫,令过路宫人毛骨悚然。

从此,再无一人敢议论废后。

……

出宫后,遥夭第一个奔赴的地点,便是客栈。

顾落却看见了她一身平民女子的妆容,眼中微有心疼:“既然这是你做的决定,那母后也只能尊重你,只是,你真的舍得吗?”

遥夭望着围着桌子坐下,吃着她刚买回来的冰糖葫芦的三个孩子,微微一笑:“母后,以前,我以为我要得到就一定会得到,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努力了达不成的。但现在,我才明白,达成了又如何,舍不舍得都要失去,就不想再沉湎于这种感情里了。”

太苦。

顾落却抚了抚这孩子乌黑的发丝:“没关系啊,你还有母后,你还有父皇,你还有景儿他们呢。”她放下手,冷了脸,“至于那个弋却深,就让他做孤家寡人去吧!”

遥夭心中一疼:“我不要他做孤家寡人,我要他顺心顺意。”

顾落却张了张口,叹了口气,舍不舍得都要失去,可都要失去的,为何还如此放不下呢?!

遥夭在客栈里住的第三天,遇到了一个故人。

荪篱……

她看到他坐在窗边独自饮酒,眼中有了一丝怀念之情,迈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安然坐下。

荪篱的目光已有沧桑,他从外头的风景收回目光,望着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遥夭挑眉:“你是在说,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到了平民身份的这件事吗?”

荪篱摇了摇头:“你总是如此云淡风轻。”

他冷不丁问出口:“你爱他吗”

“……”遥夭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他,我爱他,从未变过。”

“那为什么要离开他呢?”荪篱凝着她。

遥夭扬唇:“因为我们相处时已经不如从前自在了,分离后也不会再牵挂彼此了,他的心不在了,我就离开了。”

荪篱:“你把他身侧的位置让给了别的女子。”

“……”

“他没有留下你,同样也把你身侧的位置,给了别人占有的机会。”荪篱继续道,眸色晦暗。

遥夭看了他一眼,心想他不会还执着那些她所知道的陈年旧情吧……

无声虚叹,遥夭握着杯子,对他道:“荪篱,有一件事,你一直都不知道,我要向你道歉,纵然明白你不会接受。”

荪篱一笑:“我倒是很开心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遥夭:“……”

“说明你我之间还是有联系的,即便多年不见。”

遥夭心想你听了以后估计就不会这样想了。

她轻咳一声,道:“你小时候被绑架的那一次,其实是我买通了别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接近你,走进你的家,替皇上监视你们,所以我早就认识他。”

荪篱的笑容逐渐凝固……

“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带着目的?”他眼底漾出的某一种受了重创般的隐痛令她差点说不下去,可也得说啊。

遥夭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荪篱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是皇上的人。”

“是。”

“皇上为什么要监督我父亲?”

“帝王之心,不可思量。”

荪篱盯着眼前的女子,很久后,才别过了目光,一口饮下杯中酒,沉默了好久,才又道:“遥夭,你对他什么都是真的,正如我对你。”

遥夭抽了抽鼻子。

荪篱自嘲笑笑,却搞得笑不像笑。

“那你对我呢,可有什么,是真的?!”

遥夭一下红了眼眶,“对不起。”

“只有这一句对不起,是真的吗?!”荪篱黯然地问。

遥夭喝下那杯酒,面色很白,“我不像你,你出生便是公子,吃喝不愁,父母健在,拥有亲情,身份与家财。我是被父母弃掉的,后来我的养父母死掉了,我成为了乞丐,是他,蹲在我身边,注意我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递给了我一根冰糖葫芦。真好吃,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那对于我来说,不只是一根冰糖葫芦,你懂吗?!”

“他让我觉得,我也是个堂堂正正活在人世的人,我也可以拥有别的孩子同样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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