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错误被纠正了,消失了,不正好么。
所以他不懂,遥夭为何如此感伤。
遥夭只好苦笑:“好。”
弋却深回头看着她,就这个存在,第一次问她:“你不在乎吗?”
“你要我怎么回答?!”她淡淡地回望着他。
弋却深低垂下黑眸,罢了,他转过身去,“朕还有些政务处理……他的安葬就交给你吩咐低下头的人去办,朕配合你。”
遥夭嗯了一声,沉默地目送他的背影。
她抚着额,感受一点无法言喻的难受,她怎么会不在乎呢……
可是现在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
可是现在在乎这些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在她怀里,待了两次,第一次咧嘴纯真的笑,第二次,放肆绝望的哭,最后在她的怀里结束了生命,她想想好难过啊,分明如此鲜活的一条生命,却能在短短一瞬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居然是,他是被他的母亲害死的。
遥夭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弋念安。
念他无论在哪里,安。
念他放下,安。
念他下一世,安。
念他安生,从此碰到的人,都是真心为他的人。
遥夭跟弋却深开口要了一个封号,于是,嘉圣皇子在某个晴天,安葬了。
她心里想着这个事儿,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良妃的宫里头。
一个宫人都没有了………
她推开了殿门,望着坐在屋里铜镜前,发丝不整,神色凄惨的女子,缓步走了进去。
“念安已经下葬了,无论如何,你到底是生他的亲母,所以,我来告诉你一声。”
良妃眼中泪珠闪烁,出声沙哑至极:“念安……?!”
遥夭没什么表情地:“我给孩子起的名字。”
良妃捂脸,抽泣了一下,昂起头,盯着镜子中她背后的女人:“我不会感谢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谢。”遥夭眯了眯眸,“我不需要一个连禽兽都不如的人的感谢。”
“犬猫尚且怜惜自己的孩子,你呢?!你只是把他当成工具!你别有用心地生下他,连一个名字都不曾赐给他,你只是一心拿他当做你有所依仗的工具!”
“后来,你发现,皇上冷血,念安的存在,根本帮不了你什么,你就开始密谋怎样让他死去,怎样让他的死为你获得最大的价值!”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遥夭完全是忍不住,可掏出这些话之后,她笑了一下,觉得完全没必要。
良妃这种人,不会懂的。
她欲要旋步离开,却陡然听到后头幽幽凉凉的声音低低出口:“你拥有皇上的爱,你自然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人的惶恐!”
良妃起身,跌跌撞撞,泪流满面:“我爱皇上,孩子算的了什么,只要有机会能让皇上怜惜我,我还怕没有孩子吗?!”
“可是我千算万算,算不到他真的根本不在乎,算不到皇上冷血无情,他才是那个连自己都不放过的人!!”
“我原可以抱着我的孩子安稳生活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让我如此不安!!”
“为什么皇上的眼里只有你,为什么”
遥夭的肩头被良妃按着,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几乎疯癫,冷冷地开口:“所以,这就是你害死念安的理由?!”
良妃悲凉地看着她:“你爱皇上吗?不,你不爱他!”
遥夭没有半分感情地瞧着良妃。
“如果,你真的爱他,你这里会痛……”良妃收回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自言自语,“看到他和别的人的孩子,你真的会痛!你这里真的会痛!!”
她低着头,不曾看到,遥夭眼底的平静微微一碎。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入了魔怔,“可是你怎么能对我的孩子那么有感情?!要不然你就是装模作样!要不然,你根本就不爱皇上!!!”
遥夭冷笑,想说她与弋却深相爱的时候,这个良妃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你太自以为是了!”遥夭盯着她,“那你必得自食其果!!”
良妃退后两步,她喃喃着:“自食其果?我只恨没能拉你下地狱!”
遥夭懒得再搭理她,抬步就像走出这个压抑的宫殿。
良妃突然提高声音说:“皇上来找过我!”
遥夭身影一晃。
她听到良妃说:“呵,你在宫外遭受刺杀,是我指使的。”
遥夭猛然回头。
良妃开始张狂地笑:“他帮你调查出来了,却没有告诉你是不是?!不仅如此,他还留着我哪怕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他都没有要我的命!他也只是把我关在冷宫里而已!!”
遥夭的眼眸有点涣散。
“我曾经是他最宠爱的女人,在你走后。你现在应该明白,他有多宠爱我了吧?!哪怕他现在已经厌弃了我,可是他仍然不舍得用死亡来惩罚我!!!”
遥夭张了张口,闭上了眼睛,一瞬后,快步离开了宫里,背后的笑声,越来越大,她捂住耳朵,一路跑着,等停下来的时候,抬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龙吟宫。
她感到茫然,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
在她忘了离开的时候,又看见弋却深负手从殿里走出,太监跟在他身后伺候着。
他神色自若,气场强大,抬眸时见了她,不怒自威的表情略略和缓许多。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就你一个人,没带宫女么?!”
遥夭望着如此靠近的,眼神关切的他,却觉得无比陌生。
他曾经是否也如此关切过另一个女人,因为如此靠近,所以他们有了孩子……
明明知道不该想,不该想,没意义的,可脑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你越逼迫它,它越跟你对着干。
“脸色怎么难看成这个样子?!”弋却深蹙眉,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身侧的手,温度冰凉,他沉沉看了她半晌,吭声吩咐,“小李子,宣太医到龙吟宫,替皇后看看。”
“是!”他后头的太监下去了。
遥夭陡然被弋却深搂进了怀里,后背环着他缩紧的有力长臂,她苍凉地望着皇宫上头的蓝天,竟然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给了他回应。
弋却深似受了鼓励一般,俊脸上的紧张放松了一瞬,放开她后,转而将她打从地面上抱了起来,稳步走进了后头的龙吟宫。
遥夭一路都很沉默。
弋却深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回头倒了杯茶递给她,睨着她:“出事了么,在你的心里。”
遥夭目光一殇。
“朕听说你去看了良妃,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遥夭捧着茶杯,听说?恐怕在她暗处,一直都藏着他的人吧,负责把她的一举一动,毫无遗漏地通传给他。
这不是他的一向作风吗……
至于说了什么……
她低低地一笑,自嘲道:“不论她说了什么,都是实话,不对吗。”
弋却深心头一僵:“那样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害死,不可信。”
“那倘若她说的,都是我所看到的呢?!”遥夭声音很轻,很弱,却是坚定的陈述口吻,她伤感地望着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当年很宠爱她不是事实,还是你们有了一个孩子不是事实?又或者,是她刺杀我不是事实,是你查出来却对我隐瞒不是事实?!!!”
“弋却深,我真心真意对你,可你对我呢!”
“我知道了也不一定就要弄死她,你担忧什么呢,你隐瞒什么呢,你要把她打入冷宫保护着,我又能说什么呢,你何必到了最后,还要欺我骗我瞒我??”
遥夭说到动情处,一时再忍不住就掉了眼泪。
却被她快速伸手抹去。
弋却深痛楚地凝着她,“在你心里,朕就是这样的人?!”
遥夭摇着头……
“我累了,我真的好累。”她说,“弋却深,我可不可以,不再爱你了?!”
弋却深攥住拳头,克制了心头的撕心裂肺,淡淡勾唇:“连半点信任都没有的爱吗?!”
遥夭伤心的神情令他后悔了一瞬,随后,他就听到她的一句:“出去!”
弋却深咬牙切齿:“我的确早就查出了是她刺杀你,可不告诉你,是因为朕想借着这件事把你能久一点留在宫里!”
“你非要朕都说出来,好,朕都说出来!朕怕你知道后,解决了这件事,你就会离宫,彻底离开朕……你懂了吗?!”
“朕把她打入冷宫,是要让她生不如死,朕不是舍不得她……”
“曾经,朕也没有多宠爱谁,你不必遐想过度,呵,你骄傲吧?那么多年,朕还是你的手下败将!”
弋却深扭头离开。
遥夭愣住很久,忘了去追……
……
直到,太医来时,她伸出手,给他把脉。
太医面色凝重:“姑娘,你若珍爱生命,望你戒七情……”
遥夭收回手,问他:“怎样戒七情?!”
“心不动,则不伤,我这里有一颗忘川丸。微臣知道,姑娘若有事,太医院的人一个也活不了,所以,微臣大胆,把此药献于姑娘!”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竭尽全力。
她却无所谓……
遥夭想,她真的无所谓吗?!
太医从长袖中拿出盒子,打开后介绍:“此忘川丸,顾名思义,目的在于让人忘掉过往种种,重新来过!”
遥夭伸手拿来,此丸为清透的白色。
“你竟然可以制出如此药丸……”
“非微臣一人之力,微臣岂敢邀功!自从上次替姑娘诊治过,皇上便下了旨意,治不好你,都得陪葬,所以太医院上下翻遍宫中经阁,针对姑娘的病,终于找出了解法。”
“此丸便是微臣们齐心协力制造而出,内附曼陀罗花粉,蛇心半颗,冰水三成。”
遥夭张了张口:“蛇心?!”
“是。”
“原来,蛇也有心……”她低低地说,后来让他们都下去了。
她看着这颗药丸,也许,忘了一切,就会开心很多了,可是……
可是,她的夫君,她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遥夭想,自己到底还是舍不得他。
原来,爱是这样的,不论爱他多痛,多累,到被逼着割舍的时候,都生不如死,不肯就范。
当真哪怕伤着,痛着,也要念着。
……
太医走回太医院的路上,被太监旋步带到了御书房。
弋却深长身玉立于窗前,眺望着那深沉的宫廷。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医跪地叩头。
万岁?!
这话从大夫口里出来,总觉得可笑。
其实无论多有身份的人,到了最后,他的命都攥在大夫的手里。
他冷冷开口:“她如何了?!”
“姑娘……”
“她是朕唯一的皇后,你叫她什么?”
“皇后!皇后娘娘的病并非难以治愈的,微臣已经找出了解法。”
“说来听听。”他薄唇轻启。
“忘川丸可以忘记过往种种,前尘不再,娘娘必定如初生婴儿一般无忧无虑!心病自然就不存在了。微臣已经把忘川丸给了娘娘,只是不知,娘娘是否会愿意服下?!”
“……忘川丸?!”
“是!”
“可以让人忘记一切?”
“是。”
“所以她会忘掉朕……”
“这个,也可以说是重新认识皇上!”
世上竟然存在那么奇妙的药……
弋却深都有用一用的冲动了。
他说:“可有副作用?!”
“忘掉过去的人,算不算?!”
“呵……”他轻笑,所以,这可以是一颗毒丸。
他让他们都下去了,独自思量,比起她有一天郁郁而终,他情愿她忘记他。
也许,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弋却深这个人,不过象征着的,只是痛苦而已。
她……会服药,还是不会服药,他找不到答案。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怎样一个答案……
弋却深眼看着天越来越暗,旋步去了龙吟宫。
“皇上,娘娘睡下了。”
哦,他只是来看看她。
弋却深挥退宫人,坐在床榻前,就那么看着,遥夭沉寂的侧脸。
不知不觉,也有了倦意。
他走到她对面的美人塌上躺下,闭上了眼睛,觉得难得的沉静,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