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城外,皇帝的銮车停了下来。
张继良并楚凉一干人等,早已大开城门,列队侯在了两侧。
元琅仍旧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双眸睥睨,神色晦暗。
要他迎接皇帝,是不可能的。
元琅不会买他的帐。
毕竟从前,元郇见到他,都要恭敬的唤他一声二皇兄。
兆喜打开了銮车的门,四下望了一眼,没有看到明安王,他回禀道,“陛下,王爷不在。”
皇帝的脸沉了下来,他拿起放在一旁的佩剑,“不必等他了。”
然后起身,下车。
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了队伍前面。
恭候着的众人纷纷下跪,“臣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
“谢陛下。”
皇帝一眼便看到了楚凉,招呼他上前来。
楚凉满面笑容,神色喜悦,“陛下,可算把您盼来了。”
元郇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的问道,“身体好些了?”
楚凉知道他说的是箭伤,“劳陛下挂心,臣早已好了。”
“来,看姊夫给你带来了谁?”
他话音刚落,候在一旁的兆喜便早已请了廖棉上前。
楚凉闻声,看到廖棉,眼里一喜,可当着皇帝的面,又不好表现太过急切,况且自己丢了清河关,还未向皇帝请罪。
思及此,他又跪了下来,“陛下,臣辜负陛下期许,失了清河关,请陛下降罪。”
“快起,”元郇亲自弯腰,将他扶起,“若是皇后被俘,朕也会同你一样,你何错之有?”
楚凉觉着皇帝对自己实在是纵容,有愧皇恩,当即便表明了心意,“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此番陛下御驾亲征,臣定不遗余力,为陛下孝犬马之劳。”
“待此番功成回京之后,朕便为你和廖棉赐婚。”
楚凉听此,和廖棉相视一眼,然后两人齐齐跪下谢恩。
站在城楼伤的元琅,目睹了这一切,眼底一片冰凉,几年不见,皇帝的手段着实精进了不少。
竟如此会笼络人心了,元琅眸子一沉,转身离开。
年轻的皇帝在人群中抬头,看了一眼城楼,方才他早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城楼上站着的男子,居高临下,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
现在望去,原来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二十万大军,城外安营扎寨,离北鲁尉迟欢的大营,不过十里。
皇帐位于营寨的正中心,皇帝见楚凉身子骨好的差不多了,便命他做了自己的副将,同张继良一起,伴他左右。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命兆喜将皇后的冠服放进了皇帐。
然后起身,换下盔甲,穿戴好寻常冠服,备车,直往城内明安王府去。
王府内大门洞开,只有两个守卫站在门口。
兆喜心下一沉,下了车,对着一旁的守卫喊道,“陛下驾临,请明安王出府接驾。”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可也不敢耽误事儿,正准备回话。
只听得车里的人悠悠道,“兆喜,不必了。”
明安王是皇兄,即便如今元郇成了皇帝,也是他为尊长,自然不会降下身份,来接元郇的驾。
元郇下了车,站在门口的侍卫看了一眼,顿时腿一哆嗦,慌忙跪下请安。
元郇没有理会他们,直接走了进去。
今日的明安王府,似乎在唱空城计,诺大的院子里,连个人都没有。
兆喜眼瞅着皇帝的脸越拉越长,差身边的小太监去府内传话。
元郇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听到渐行渐近、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陛下尊驾驾临,本王有失远迎,想来陛下,应当不会怪罪吧。”
千呼万唤始出来,元琅从长廊的一角出现,脸上挂着笑意,对着皇帝,自称本王。
元郇又皱了眉头,眼底划过不快,兆喜清了清嗓子,朗声提醒道,“王爷,您在陛下面前理应自称臣。”
“兆喜,”元郇沉声,“退下,”
元琅笑道,“瞧瞧,陛下还没发话,你这个太监倒先着急了。”
他永远不可能,对元郇俯首称臣。
元郇直入正题,“皇兄,今日朕是来带回皇后的。”
元琅在他面前站定,也不行礼,嘴角噙了笑意,眼睛里埋着不怀好意,“皇后在本王这儿,本王自会替陛下好好照料,陛下何必担忧。”
元琅说的不错,他是有好好照料,虽然最后将她照料到了床上去。
元郇的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他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怒意,语气坚定,“皇兄,朕今日一定带她走。”
元琅黑眸一沉,直直的盯着元郇,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开来,“那你就来试试吧。”
祁琏拍了拍掌,院子里的四面墙上,登时便有四五十个弓箭手冒出了头来,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兆喜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惧,冲上前来,护在了元郇面前,“明安王,你想造反么?”
“皇兄,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元郇今日来,连个侍卫都没带,只带了兆喜和几个贴身侍奉的宫女。
他今日既然敢来这里,便断定元琅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他唇角带笑,语气平和,一丝惧意都没有,“便是你今日将朕射成了刺猬,她也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这个中缘由,你不会不知吧?”
元琅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厉声质问道,“当年果然是你在搞鬼。”
“是不是朕都没有关系,”元郇将挡在他面前的兆喜拉到一遍,理了理方才被弄乱的衣袖,言语间仍是不喜不怒的样子,“今日朕要带皇后走。”
谁也阻挡不了。
元郇抬起手,指了元琅身后的祁琏,“你,前面带路吧。”
祁琏有些意外,压根没有想到面前的皇帝直接给自己下了命令,可他当然不能前面带路,否则主子一定杀了他。
祁琏抬眼,看着元琅,似乎是在征求主子的意见。
元琅颔首,薄唇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去吧。”
皇帝要去,他当然得让他去,不然自己前几日在楚梓兮身上种下的杰作,便无人欣赏了。
这一路上,元琅预想了无数次元郇知道一切后的模样。
是震怒,是悲痛,是歇斯底里,还是痛不欲生。
皇帝最爱的女子,被自己夺去了童贞。
元郇三年都未得到的,他短短几日,便手到擒来。
祁琏带着皇帝到了明兮苑,皇帝在明兮苑匾额下驻足,他抬了头,“皇兄的字又精进不少。”
明兮,把元琅的封号,同他皇后的闺名合在了一起吗。
如此胆大妄为,竟把他的野心堂而皇之的在世人面前显露出来,让他这个皇帝遭人耻笑。
元琅自然知道皇帝此刻心里当是五味陈杂,很不好受,那种报复性的快感又从心底溢了出来,“多谢陛下称赞,皇后无上尊贵,想来只有安置在本王的院里,才不会委屈了她。”
“明兮二字不妥,皇兄心思,昭然若揭,不如换成旁的吧。”
元琅讥讽道,“陛下管的这样宽,有这个闲心,不如多操心操心如何应对尉迟欢吧。”
元琅的嘴上,称着陛下,可眼里心里语气里却无半分恭敬之意。
祁琏站在门外叩门,兰轻从里面开了门走了出来,见到来人,先是一脸厌烦,正欲把门关上逐客,却看到后面站着的一干人等。
正中的那位,穿着明黄色的龙袍。
兰轻一怔,慌忙出门,跪到元郇面前,“奴婢恭迎陛下圣安。”
“殿下呢?”
“陛下容禀,殿下这几日缠绵病榻,好几日都不曾清醒了。”
若是病了,便该吃药,不清醒是怎么回事?
元郇心中诧异,却没有开口问,直接走了进去。
元琅正想跟着一起进去,兆喜却挡在前面,将门轻轻关上,“请王爷门外等候。”
元琅站定,无妨,反正过不了一会儿,他就能看好戏了。
可是元琅想错了。
元郇进了屋子,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有些刺鼻。
他径直走到床边,一眼望去,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原本娇艳美丽的红唇现无半点血色,眼角的朱砂痣都变得暗淡无光,似乎快要消失了一般。
元郇在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
他低声抱怨,语气里却满是宠溺,“瞧你,千里迢迢,非要来这里,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也不爱惜自己。”
床上的人还在昏睡,自然不会答话。
“断肠草的毒,不是早解了吗?”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如同从前在宫里那样,手下的触感,细腻光滑,柔软娇嫩。
她的手臂露在外面,摸上去有些冰凉,他眸光一沉,心里骂道,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他抬起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唯恐弄醒了她,拉开被子,正要将她手臂放进去时,他的手一顿。
元郇记得,楚梓兮的守宫砂,种在了左臂上。
而此刻她的左臂,满目雪白,再无半分颜色。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抬着她手臂的手,慢慢无力。
原来,如此。
她把自己,许给了皇兄。
兆喜在外面听到皇帝的传唤,他走了进去,然后又出来,唤了方才跟进来的几名宫女进去。
那几名宫女进去的时候,手里还捧着几个托盘。
托盘被红布遮盖,外面的人肉眼无法看出托盘上装的是什么东西。
过了许久,房间的门才被打开。
元琅闻声望去,皇帝慢慢走了出来,怀中抱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锦衣华服,绛紫色的宫装上绣着数十朵华丽的牡丹,她头上戴着凤冠,冠子上插着一支凤钗,那凤钗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口中衔着一串东珠。
东珠落在她的眉心,眉心上贴了一枚牡丹花钿,两叶弯眉远山如黛,凤眸紧闭,朱唇红艳欲滴,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此刻也扑上了腮红,有了气色。
眼角一颗朱砂痣,在暖阳下熠熠生辉。
元琅一时看呆了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梓兮,精雕玉琢,美艳不可方物。
皇帝嘴角噙笑,“皇兄,朕带皇后走了。”
他的阿兮,生来便该是那九天上的凤,怎能跌落凡间。
“站住,她已是本王的女人。”
元琅在身后叫住他,声音凌厉。
皇帝没有转身,低低一笑,那笑里带着些嘲讽,似乎在嘲讽元琅的不自量力,他轻轻开口,“此刻,她在朕怀里睡的正安稳。”
说罢,便抱着楚梓兮离开了这里。
元郇说过,他只在乎楚梓兮,旁的,他一概不管。
于元郇而言,女子的贞洁虚妄而又缥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他只求时时能看到楚梓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