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军营里静谧无比。
元郇从军机营回来的时候,夜色已深,楚梓兮早已歇下。
元郇只道她今日舟车劳顿,又受了惊吓,如今能安安静静的睡着,也是极好的。
兰轻为他宽了衣,退了出去,熄灭了帐子里的最后一支蜡烛,他在她身边躺下,侧头,夜色如墨,隐有火把的光影透过帐子,他在那零星的亮光中,瞧着她熟睡的侧颜。
连元郇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有多贪婪。
侧手抚过她的脸颊,他又想起今日元琅将她护在怀里的那一幕,那一刻他的眼睛被刺的生疼。
“若你不曾来过,我也不会如此执拗。”
皇帝的声音淡淡的,传入这无边的夜色。
楚梓兮又做梦了。
仍是凤仪殿,还是那张黄花梨心木塌,她正躺在榻上熟睡,一把闪着寒光的剑突然钻入了精致的鲛绡宝罗床帐,刺进了她的心口。
鲜血很快在明黄色的锦被上蔓延开来,她睁着眼睛,瞧着帐顶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一动不动。
一张脸在她面前放大……
楚梓兮一下子惊醒,然后身上的汗衫几乎都湿透了,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恐惧开始在心中肆虐。
那张脸,她熟悉无比,她低头,看着躺在她身边的元郇,那张在梦境中出现的脸此刻便在眼前。
她甩了甩头,慢慢翻身下床,蹑手蹑脚的拿了架子上的狐裘,披到身上,慢慢走了出去。
皇帐外站着两名守卫,看到她出来,先是一愣,正欲行礼。
她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们噤声,两名守卫面面相觑,然后默契的后退一步,仍站直了身子,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营帐里都已熄了蜡烛,她想起元郇曾讲过,元琅的营帐就在皇帐隔壁,理应很好辨认。
四下张望了一眼,看到一个帐子门口,插了把蓝色旌旗,元琅惯用蓝色。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朝那帐子走去,他的帐子无人值守,楚梓兮一点都不觉得稀奇,元琅不喜欢吵闹,更不喜有人在他熟睡的时候守在门外。
她很顺利的进去了,帐子里没有留灯,她有些不熟悉,走了几步,便觉着膝盖一疼,磕到了硬硬的东西,她手一摸,才发现这是椅子。
早知便带个火折子来了,她揉了揉被磕疼的膝盖,方才已经弄出动静,她不敢再往前去,只怕将元琅给吵醒了。
思罢,转身便要离开。
还没走两步,一双大手便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拥入怀里。
她一愣,正欲挣扎,却听他轻笑一声,“你可别乱动,本王身上是有伤的。”
楚梓兮闻言,停了动作,屋子里静谧的可以听到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他的唇在她耳边落下,带着呼出的热气,让她觉着耳垂发麻,他声音轻柔,仿若天上的云朵一般,“今日吓到了吗?”
楚梓兮脑袋往一侧躲去,“没有。”
他的手探入她的狐裘,在她腰上流连忘返,“深夜来这里,是想我了吗?”
她吓了一跳,觉着他实在是过分,可又顾念着他的伤,不敢妄动,“我只是来看看你罢了。”
总归他这一剑是为她受的,她若是再无动于衷,那便是冷血无情了。
他低低一笑,声音带了蛊惑,“古来英雄救美,美人总要以身相许,不如你效仿效仿那些美人,以身相报如何?”
楚梓兮没有接他的话,“你要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元琅一愣,“你指的是什么?”
“青城山叛贼。”
听她如此说,元琅不由得喜从心来,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你是信我的。”
“我只相信证据,你找出证据来,证明不是你做的。”
不是他做的,她便信他。
“若我找出了证据,是元郇做的,你又如何?”
“那我便将你失去的一切,都还给你。”
元琅听罢笑道,“也包括你吗?”
“自然。”
他将她抱在怀里,唇慢慢的压了上去。
这三年,他在西关城,春赏百花冬观雪,醒也念她,梦也念她,念念不忘皆是她。
只盼他们能回到从前,回到他出征青城山的前一夜。
“阿兮,阿兮……”
他的阿兮,似乎回来了。
帐子外面,身披锦衣的男子听着帐子里面的传出来的动静,手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
原来,她从来都不曾恨过他,心里日思夜想的只有他,只有他的皇兄。
难道时至今日,他们二人还在奢望可以重修旧好吗?简直是在做梦,痴心妄想,除非他死,否则,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夺走她。
谁都不可以。
即便是楚大将军父子皆死,家破人亡也不足以让楚梓兮对皇兄深恶痛绝,看来,只能再多加些人了。
元郇转身,眸间的火焰渐渐消灭,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阴冷。
梓兮,这一切都怪你,怪你嫁我为后还不安分守己,怪你非要去招惹皇兄,怪你一次又一次的将我的真心踩在脚下践踏,全部都怪你。
……
翌日醒来,楚梓兮躺在元郇身边,睡颜安详。
元郇早早的起了,去了军机营,清河关城墙坚厚,若想攻城,必得想个好些的法子。
连早膳都在军机营里用,不在皇帐里用了,楚梓兮倒觉着一身轻松,元郇每每陪她用膳,两相无言,很是窘迫。
她倒巴不得他不回帐子里来。
用过了早膳,楚梓兮想着再去瞧瞧元琅,昨夜帐子里连灯都未掌,乌漆麻黑的,压根儿看不清他的伤势和气色。
但转念一想,昨日他对她上下其手的时候,可是精神的很。
终究如今她还做着元郇的皇后,与元琅还是避些嫌吧。
昨夜她被噩梦惊醒,巴巴的跑到他帐子里说了那么多,如今看来还真是冲动。
且不论青城山之变时隔多年,证据都已毁灭,便是元琅找到了证据,证明他不是主谋,主谋也未必是元郇,且元郇如今已稳坐皇位,那皇位岂是她三言两语之间便能让元郇拱手相让的。
细思了许久,觉着自己终究是太高看自己了,不如来一番筹谋,早早的了去自己皇后的身份,同楚凉和廖棉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做个闲散游子也好,贫苦百姓也罢,终究是无拘无束的。
又过了一会儿,兰轻从外面走了进来,面色喜悦,“殿下,三少爷来瞧您了。”
她放下手中的书,“让他进来。”
然后频繁后便传来了楚凉的脚步声,他走的很急,刚走进来,他便把楚梓兮拉了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认她没有受伤,才呼了一口气,“阿姊,你可吓死我了。”
“你才是要吓死我了呢。”
楚梓兮蹙了眉,面色不悦,方才被他拉扯了一番,衣服都有些皱了。
她拂了拂袖子上的褶皱,复又坐下,“你来做什么?这个时候你不陪陛下在军机营议事吗?”
楚凉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兰轻刚刚端上来的茶水,“早议完了,三日后攻城。”
楚梓兮闻言一愣,然后忧心道,“三日后攻城,你要做什么?”
“陛下让我在他身边护他周全即可。”
这倒不是份苦差事,总没有丢命的风险,元郇身边护他周全的人多得是,原不在乎楚凉这一个。
楚梓兮放了心,见他似乎有些失望,她忙开口宽慰道,“你如今自该好好惜命,不能辜负了廖姑娘才是。”
“那是自然。”
听到廖棉,楚凉的脸色方好了起来,面上也有了笑容。
楚梓兮只无奈的叹了口气,如今有了心上人了,连人都变得这么孩子气。
楚凉环顾了一周,见四下里只有兰轻和他们两人,便放心开口,“阿姊,昨日来刺杀你的人,若是张贵妃派来的,你该当如何?”
张贵妃?楚梓兮闻言一笑,“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我?”
“前些时日我听从京都城过来的人说,现下张家已权势熏天,张丞相坐镇朝堂,张贵妃稳驻后宫,一时间京都城已成了张家的天下,那御花园便是张家的后花园。”
楚梓兮嗤笑一声,颇为不屑,“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张家再有权势,天下还是元家的天下。”
“若是那张贵妃想坐上后位……”
楚梓兮笑的更欢了,语带嘲讽道,“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给她便是。”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楚梓兮抬眸一看,元郇从后面慢慢走出,面带微笑,眼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你方才说什么不紧要?”
“陛下,”楚凉见状,站起身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方才阿姊说昨日的刺客并不紧要,陛下不用再去追查了。”
“查还是要查的,”元郇走近,看着楚梓兮,抬起她的下巴,唇角噙笑,“脸色极好,想来朕的皇后果然是见过世面的,若是一般的女儿家碰到昨日的事情,总要哭个半死的。”
楚梓兮不动声色的移了下巴,起身,“陛下,你又在笑话我了。”
眼见将楚梓兮大逆不道的话圆了过去,楚凉觉着再待在这里也甚为不妥,“既然有陛下陪着阿姊,臣弟就不多叨扰了,先告退了。”
元琅点头,“退下吧,好好筹备三日后的攻城,不得出现任何差错。”
“是,请陛下放心,臣弟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