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天明,破庙外还下着大雨,今夜无人入睡,所有楚家的家仆都知道自家的小姐糟了殃,无论是真心悲痛也好,幸灾乐祸也好,没有人能在这样一个雨夜里睡着。
就在这时,有个身影冲向了破庙里,是一个没人见过的士兵,他来到庙里喊道:“楚家大小姐的侍女可在?”
楚清尚起了身,把夏荷按在身后说:“是我,有什么事吗?”
这士兵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欲言又止,然后缓缓说道:“去接一下你们家小姐吧,她……不太好。”
清尚手一松,夏荷立马站了起来,她带着哭腔说道:“求您为我们带个路!”
“跟我来吧。”士兵说。
三个人冲进了雨夜里,清尚在雨夜里奔跑的时候脑海里只有春英那最后的笑颜,她说:“活下去。”难道在那个时候,春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吗?
春英,求你活下去……
不知跑了多久,那士兵来到了一个草屋前,推开了门,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像是一个昏暗的窟窿,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春英,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死了。
“春英……春英……”夏荷失声瘫坐在了地上。
大雨冲刷在楚清尚的脸上,一片惨白。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起身来把这个士兵扑倒在了地上。
她像是牢笼里的困兽,咬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我只是想去找你们来照顾她,只是离开了她一会儿而已!”
那士兵直视着她的眼睛,咬了咬牙,说道:“我将她抱下来。”
这士兵刚把春英放下,清尚连跪带爬的来到她身边,不死心的在她的鼻子上探了探,可身边的春英连体温也在渐渐消散,只剩下一片冰冷。
她失声痛哭起来:“春英!春英!都是我……你醒来啊……”她攥紧拳头捶打着地面,在地上硬生生地擦出了血迹来。
士兵伫立在原地站得笔直,突然他走到清尚身边,说道:“节哀罢,你们……将这姑娘整理一番……便送她离开吧……要是到了天亮,只会被人扔进乱葬岗。”
人死不能复生,在裕朝的习俗里,人本就是大地的孩子,死也要葬在地里,这样才有下一世的轮回。若是被扔到了乱葬岗……灵魂将被恶鬼啃食,连死也无法超生。
士兵问:“要把她葬在哪里?”
楚清尚回答道:“帮我们找棵樱花树吧,她本该被葬在那里。”
“好。”
这士兵带着她们来到了一座小山岗,他一直抱着春英,身上的黑衣已经血染成了乌红色。
春英即使死去了,她身上被撕裂的伤口依旧在不停地流血,从袖口隐隐漏出的皮肤上全是青黑的印记。
大雨滂沱,想挖坑何其艰难!泥土顺着水流填充着刚挖的浅坑里。
“该死!”清尚骂道,雨水混合在眼泪里不停地从脸颊滑落。
她双手并用,刨着土,指甲全部断裂了,皮肤被石头划伤,她一脚踹上滚落下来的石头喊道:“给我挖啊!挖啊……”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蹲在地上,风雨吹打在她的脸上,只剩下喃喃声。
夏荷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泪流满面:“长安、长安,不要这样,我们还活着,我们给她报仇!长安啊,清醒过来,我们还活着,我们要活下去。”
大风伴随着雨打在樱花树上,仅存的樱花纷纷挣扎着飘落下来,落在清尚乌黑的发上,似是瞬间白了乌发。
那挖坑的士兵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幕,少女脸上的草木灰也早已被大雨冲刷了干净,露出绝美的容貌来,他眼睛里闪过瞬间惊艳,又低下头去,挖起坑来。
日出了,好似昨天的暴雨从来没有存在过。
春英被葬了下去,葬在了小山岗的樱花树下,清尚在葬下去的地方插了株樱木,周围樱花遍地。
清尚听到自己说:“夏荷,我们要活下去,要变强。”
“好,要给春英报仇。”
“还要平反。”
“什么?”夏荷没有听清。
“没什么,还太早。”清尚说,又看向那个士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羽萧。”士兵说,昨夜他一直带着兵帽,又是黑夜,无法看清他的样貌,今日他将帽子摘下,脸部清晰的轮廓被勾勒出来。
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清澈明亮,像是藏了泉水,望进人的心里。
但偏偏被一颗泪痣点缀,瞬间妖媚了起来,勾人的紧。
身姿挺拔,带着一种少年的坚韧感,若不是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黑衣,而是红衣策马,定会叹一句:“夭夭桃花惊鸿面,鲜衣怒马少年郎。”
可楚清尚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她说:“当时你可知发生了什么?”
唐羽萧回答道:“我知道得不多,前几日这些畜生已和其他女子有了联系,但我想着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那些女子也在中间得了好处,我便退避在了一旁。
可昨日的情况不太一样……当我察觉出不对,过去查看时,这个叫春英的姑娘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无法,只能将她抱进自己的房间,去寻你们,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没想到……”
“谢谢你。”楚清尚说道,谢谢你,让我在这种环境里感受到了一丝善意。
“君子之书,在下还是读过一些的。”唐羽萧说道:“好了,我们该回去了,再晚些回去,会惹出点麻烦。”说完,他便转过头去,想要带路。
楚清尚拉着夏荷跟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就不怕我在你身后将你打晕然后逃走?”
“你不会。”唐羽萧继续向前走去。
“为什么?”
“你还没有报仇这是其一,没有为那个死去的姑娘报仇,你是不会就这样离开的。”唐羽萧说道。
“其二,你不是要平反吗?你都逃走了还拿什么平反?传到皇帝那里,只会是畏罪潜逃,楚家永远会背上骂名。”唐羽萧回过头笑了。
桃花眼在泪痣的点缀下显得妖异起来,他说道:“你说是不是?楚家大小姐?”
楚清尚瞳孔微缩盯着他,脑海里闪过百般想法。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不喜欢别人骗我罢了。
今天以后你只是婢女长安,我并未见过你,只不过……是监管着两个吃坏了肚子的婢女去了茅房。”唐羽萧转头继续向前走去:“快回去吧,每日早上可是要清点人数的。”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无法理智思考的,会呈现出最初的模样来。
昨日死去的那位姑娘被她们喊做春英,那么真正的楚家嫡女自然不言而喻。
一对主仆无论如何掩饰言谈举止都是不同的。唐羽萧微微勾起薄唇,心道,有趣。
不过是一场春雨,树上的樱花便纷纷飘落了,娇柔脆弱。樱花树下,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安静极了,只有微风拂过,但不知道何时,一株樱树已冒出了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