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尚今日跟太子告了假,原因无他,只是有些想家了。
她从正街走过,走到相府前,曾经这里的吵闹喧嚣化为了如今的清冷荒凉。
她推开了相府大门,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周围全是灰尘。她踏入门槛,朝里走去。这时一辆镶着金线的马车从她身后经过,带起一地尘土。
她瞧着曾经父亲跪着的地方,沉默了良久。
她这些日子才知道父亲是多么优秀的一个男人。
这么多天里,她将自己关在房中,夜以继日的看着太子给的那些资料,终于真正的了解了这个帝国的全貌,曾经在父亲羽翼下知晓的不过都是些小儿科罢了。
在裕朝,皇帝之下有内省、尚书省、东厂三大权力机构。
内省是帮助皇帝处理政务之地,审批奏章、草拟诏令皆在此处。左相是内省的最高长官。
尚书省由吏、礼、兵、刑、户、工六部组成,执行下发的命令,尚书省的最高长官则是右相,也就是楚谨洲。
但因楚谨洲已死,又因为门阀间斗争,和景帝的不理朝政,导致现在还是相位空悬。
而东厂与尚书省相同,也是执行命令的机构。
既然尚书省与东厂二者都是执行命令,为何还要设立东厂?
这就不得不涉及到裕朝最大的问题了——世家门阀。
这些世家门阀历经几百年,依旧屹立不倒,他们有些推翻皇权,有些与皇权合作,势力极其庞大。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世家不喜娶公主的原因,即使像皇族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他们族中嫡子也是看不上的。
皇帝只不过是他们的代表罢了,最终决定这个王朝生死的,依旧是这些世家贵族,前朝便是被这样推翻的。
到了裕朝,太祖登基时,也不得不依靠这些世家。不过裕朝的皇帝们似乎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做出了反抗。比如设立科举,又比如建立东厂。
设立科举,即是科举考试,那些寒门贵子可以通过科举考试来做官,如此一来,贵族门阀包揽官场的局面被打破了。
而东厂则是绕过那些世家,直接对皇帝负责的,暗杀、逼供、办案……只要皇帝下达的命令,它无所不做。
而做出改变的这两位裕朝皇帝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即使是这样,到了裕朝一百二十五年,也就是景帝十八年,利用科举选上来的寒门子弟依旧寥寥无几,因为太多的贵族在中间做了手脚,国家之命脉依旧把控在这些世家门阀的手中。
从朝廷官员的构成便能看出来,内省之高级官员,无一人不是贵族出身。尚书省的六部长官,除了楚谨洲在位时提拔的几个人以外,其余也皆是门阀子弟。
而楚谨洲,是门阀制度百年来靠着科举成为右相的第一人。
那年他才十八岁。
当年连那些宗族长老都没法否认这是个百年一遇的天才。
可惜……
“原来先生在这啊,真让吾好找。”
楚清尚听到声音,回过头去,发现门口站着一位男子。
这男子与秦空明长得有些像,不过他的眼睛更加上挑一些,比起太子殿下的温润如玉之感,他更像是棱角分明的水晶,带着攻击性。
楚清尚看着他身上穿着的三爪蟒袍,心中了然,行了个礼说道:“在下拜见三皇子殿下。”
在裕朝,只有皇帝才可以穿五爪金龙的华服,太子则是四爪蟒袍,其他皇子穿着的则是三爪蟒袍,不可僭越。
如今在这京城中的皇子,只有三皇子——秦鸿煊了。
秦鸿煊本想踏进门,但是看着门内的灰尘,眼中划过一丝嫌弃,又止住了脚步,站在门外,说道:“吾听说皇兄那儿又招了个谋士,有些好奇,今日一看果然长得秀气。”
他抖了抖自己的袍子,像是不经意地说了句:“皇兄总是喜欢找这样的……”
楚清尚笑了下,走出相府大门,来到他面前,回道:“多谢三皇子殿下夸赞,在下也觉得自己长得不错。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喜欢长相好看的人呢?”
秦鸿煊被噎了一下,愣了一瞬,又回过神来,盯着她突然说道:“总觉得你有些眼熟,吾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你了,吾记得你曾经是楚谨洲身边的那个私……小厮。”
楚清尚垂眸说道:“正是在下。”
她是楚谨洲的私生子,旁人都这么说道。
因为楚谨洲还在时,她总是换上男装跟在父亲身后,听人谈论各种政事,很少以女装示人。而且她男装的样子确实有些楚相年轻时的风采。
“你现在在这相府里……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是在悼念罪臣?!”秦鸿煊微眯双眸盯着她,与罪臣牵扯上关系,可是要掉脑袋的。
楚清尚听到罪臣一词,眼中闪过愤恨,她握紧拳又松开,垂首道:“在下毕竟曾与楚相师徒一场,不是什么狼心狗肺之人,而且来这里看看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叫什么名字?”秦鸿煊睨了她一眼问道。
“在下名为……褚建安。”她如此回答道。
为何叫这个名字?
这就要从前些日子说起了。
那日的秦空明上完朝回来,手中捧着奏折,倚在桌前。他看着身旁的楚清尚,突然说道:“我觉得这奏折里的‘建’字写得好,你不是要改头换面么?那就叫‘褚建安’罢。”
裕朝太子是会帮助皇上批些无关紧要的奏章的,他将奏章上的字指给了楚清尚看。
楚清尚本是在旁边为太子抄录文件,一听,墨水差点洒了出来,贱?这是在骂她罢。
她凑到秦空明身前一看,这大臣的“建”字写得确实风骨十足啊,于是这名字便确定了下来。
“褚建安?倒是个好名字。楚谨洲身边的人应该没有蠢货,所以你最好考虑清楚。”秦鸿煊低下头瞧着她。
“在下不懂三皇子的意思。”楚清尚神色丝毫不变。
“你明白的,吾身后站着的是皇后、是宰相、是镇北侯!而那太子身后是什么?他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不然你以为他会用你?连父皇都看不上他。别傻了,跟着他,你只会……死。”秦鸿煊在她耳边念着。
秦鸿煊等了半晌,却见她一直沉默着,有些无趣,他轻哼一声,说道:“你好好想想罢。”于是便转身走了。
楚清尚行了个礼,说道:“恭送殿下。”一直等到三皇子彻底离开,才抬眼看去。
她将藏在袖子里的玉佩弹起,那玉佩在空中与装饰的玉珠碰撞,发出“叮”的清脆声响,又落了下来,安稳的躺在了她的手心里:“三皇子的玉佩……果真别致。”她仔细看了一眼说道。
她小心翼翼地摸过满是灰尘的古铜门扣,然后将相府大门彻底的合上了。以后……不能再来了,太过显眼了。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