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风声呼啸犹如恶鬼嘶嚎,睡梦中的将士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喊杀声,慌得一骨碌从通铺上爬起来,披了衣服扒开军帐帘子朝外看,我的姥姥!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城门大开,突厥人举着火把鱼贯而入,见人就砍,见帐篷就烧,眼看就冲中军大帐去了。
几个小兵抽出大刀,挡在大帐前,为首一人怒喝道:“护卫将军!”
呼玉浑的脸上全是嘲讽,他气定神闲,以胜利者的姿态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我看你们铁血铮铮是条汉子,不若追随本王,往后高官厚禄,应有尽有!”
“呵呸!”将士愤怒的啐了一口,他们是大齐的将士,岂能为突厥鹰犬?
“执迷不悟!”呼玉浑眼神冰冷,“杀!”
十几条鲜活的生命被转瞬收割,尽管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故事,每个人都有牵挂,终是在战争中碾成齑粉。
军帐里的寒武纪脸色发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十分费力的拿起长枪。一步,两步······帐门从没像今天这般遥远,他眼睛布满血丝,喘着粗气,门外的喊杀声近在咫尺,他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大帐被人一把掀开,他猛地暴露在众人眼中,呼玉浑都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个浑身是汗,蓬头垢面的人竟是寒武纪!
“寒将军,好久不见。”
寒武纪被银枪压弯的脊背慢慢直起,“哐当······”这杆陪伴他多年的银枪落地,他敛去了一切情绪,像一株枯死的大树,沉默以对。
呼玉浑勾起嘴角,大度道:“寒将军,不必这样,胜败乃兵家常事,半月前我不是也被将军打得很狼狈么?”
这话说得诛心,战场上风云诡谲,狡诈用计都是光明磊落的,虽败犹荣;但绝不是被自己人坑害,眼睁睁看着数万大军以这种方式溃败!
“柴元亮在何处?”寒武纪的嘴唇是颤抖的,他忍着冲天的怒火,只想见柴元亮一面,问问他,这般卖主求荣,还有何面目见祖宗?
到了这个时候,胜负已分,没什么可隐瞒了,呼玉浑答应了寒武纪的请求,派人请了柴元亮来。
柴元亮这个时候也没闲,他原本就在颜飞虎的营帐里,方才颜飞虎药力发作,他可是一直陪伴左右。
“颜将军不必白费力气,化功散的大名想来你也听说过。”
“化你姥姥!”颜飞虎脚步踉跄像喝醉了一般,他想把柴元亮抓过来一顿老拳,不想却被柴元亮一记抱摔掼在地上,疼得直咧嘴,半晌没了声息,差点见了阎王。
柴元亮拍了拍身上的褶皱,不紧不慢道:“这记抱摔眼熟吗?我们突厥人自小除了骑马还要学会摔跤,这个我还挺拿手。”
颜飞虎吃惊极了,惊道:“你是突厥人?”
柴元亮点头道:“正是”
“那你又是如何混入鸿胪寺的?”
“这个说来话长······”柴元亮顿了顿,组织好语言,接着道:“突厥和大齐一直纷争不断,你们大齐这些年一直派人打探我们,我们也一样,对你们很好奇。”
“只可惜,突厥毕竟开化有限,我们的人一进入你们的地界经常会被认出,故而始终不能靠近情报中心。”
“二十年前有一个齐国降将为我们制定了这样一个计谋,就是把一些孩子通过各种手段送入大齐,通过融入大齐生活,进行长期潜伏。我们这些孩子就像草原上一种叫“蓝铃”的花,长得很慢,一生就为开一次花,花期却不过短短七天。所以这个计划就叫“蓝铃”而我也是潜伏在大齐最重要的暗桩。”
“这次接到呼玉浑王子的信,知道寒武纪是突厥进抵中原的最大障碍,另外我也在一次偶然间得知陛下对寒武纪的诸多不满,这两个原因综合在一起,果然没多久,我便有了下手的机会。”
颜飞虎抖着手,怒道:“你的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大齐自此再无半分容身之处,你可想过妻儿?”
柴元亮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把眼神转向别处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况且妻儿是我当初为掩护身份的幌子,如今也顾不得了,尽管处置吧。”
“你真是个畜生!无情无义!忘恩负义!”颜飞虎破口大骂,说着便突然扑过去。
这时候柴元亮的内心正在挣扎,早前他确实有安顿他们母子,但都收效甚微,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夫人一介女流,还带着孩子,能跑哪里去?
他这般胡思乱想,被颜飞虎扑的正着,两人就在地上扭打起来。呼玉浑的人来的正好,要不然就颜飞虎的那股狠劲,柴元亮都快被掐死了。
两人一个青了眼眶,一个肿了脸颊,满脸凶狠皆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模样,恨不得食其髓,拆其骨。
两人被带到中军大帐,颜飞虎瞧着狼狈的寒武纪,泪水涌上眼眶,哽咽道:“将军······”
寒武纪冲他点点头,又对柴元亮道:“我不知朝中还有多少似你之人,今日我寒武纪中计兵败,是我无能!但你也不用得意,天下英豪无数,后辈人才倍出,你投身突厥不会有好下场!”
柴元亮冷冷道:“多谢将军吉言!”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黎明终于到来了,寒武纪透过围作一团的人群,看向遥远的天际,云端上的一点深黄正在蠢蠢欲动。
我的时间到了······寒武纪如是想,他坚定的看向呼玉浑,道:“我此生不会投降,只有战死,我这一腔热血也要洒在这里,动手吧!”
呼玉浑眼神复杂,有恨意也有敬意,但他没有一丝犹豫,手起刀落,寒武纪便人头落地了。
“将军!”颜飞虎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一名突厥将领高举弯刀,正要砍下,被呼玉浑拦住了,“留他一命,还有用!”
按照惯例,敌将败亡,定要斩其头颅,悬挂于营门之上,大肆炫耀一番。但呼玉浑没这么做,他把寒武纪的尸身和头颅一并交给了柴元亮,让他带着寒武纪的尸身去大齐面见皇帝。
十五日后突厥使团带着寒武纪的尸身进京,其中就有柴元亮,他这次的身份可不是大齐的臣子,摇身一变成了突厥使团的主使。从柴元亮进殿开始,齐帝就感觉自己被人扇了耳光,而且是那种连环巴掌,再听到寒武纪的噩耗,他终于眼前一黑,险些从龙榻上摔下来。
庭下众臣像炸了锅,有一些在谴责柴元亮叛变,还有一些在为寒武纪的死唏嘘,更有一些开始杞人忧天,还有谁能担当重任?
消息传到将军府,将军府的女人们乱了手脚,哭作一团,寒渊和寒山兄弟俩奉旨戴孝进宫,迎回寒武纪尸身。
抬棺之时,大内总管何春喜悲切道:“二位公子,再看将军一眼吧,皇上命人给将军合了尸身,御赐蟒袍入陵,享亲王尊位。”
打开棺盖,那张端正的脸没有任何血色,甚至眉宇间还有一丝脆弱,昔日威严的模样还未忘却,而今面对这样的他,直教人五味杂陈,英雄末路,也一样悲凉凄冷。
相比于寒渊的泣不成声,寒山要冷静的多,他深深的瞧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哭想悲伤,却被心中更浓烈的愤怒所取代,我还没有让你后悔,还没让你认输,你怎么可以死?!突然之间,他失去了所有方向,他不知道往后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意义何在,好像先前种种更像一场闹剧。
舞台还在,演员也已就位,偏偏没了最好的观众,这种伤痛,这种无奈,寒山用一种极尽克制的方式把自己身体当做容器,让一切伤痛在他内心最深处发酵,表面却不露分毫。
他全程木着脸任由庞飞推着,右手在棺木上虚扶着,看见将军府的大门时,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说了一句只有庞飞能听清的话,“父亲,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