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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很多夜里拓跋焘睡不着,关起门来自言自语,五哭六笑。一人分饰多个角色。

一会儿是征战场上的英雄,提着个茶壶当士兵的头颅。

一会儿把冯昭仪当娘,滚在她怀里要听故事。

一会儿成了自己的战马,围着大殿一跑就是一宿。

一会儿是幼年时期的儿子晃,藏在床底下等着父皇来找。

一天天的把上上下下都折腾得晕头转向。

清醒的时候明白自己已神志失常,但病发起来不能自己。

终是逃不开拓跋家的宿命,甚至比先辈还早了些,想必是报应。

每每想到报应二字,便屏退所有人,独自哭到昏厥。

月圆之夜,安昌殿。

拓跋焘没有按照以往的习惯闹腾,早早睡下了。

伺候的人早就熬得头晕眼花,终于今夜能放松些,都躲懒回去睡觉。

拓跋焘似睡非睡,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月光洒在榻上,过去崔浩常在这里与他下棋,他的棋艺就是崔浩教的。

桌上的茶还是热的,水汽冒出来,融化在月光里。两人面对面盘腿坐着的对弈,拓跋焘十分专注,甚至整盘棋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崔浩。

最后,胜局已定,他才抬头看清崔浩的脸。是少年时候的样子,连胡须都没有,在月光下白皙素洁,果真是名不虚传的惊艳。

拓跋焘十分高兴:朕赢了,朕终于还是赢了你。

说完心里又莫名的怅然,怔怔的坐了一会儿。

猛然想起自己并没有见过崔浩年少时的摸样,自从记忆起,崔浩就是一个老臣,是看着他长大的。

可眼前的崔浩,分明就是白衣飘扬的翩翩美少年。

拓拔焘不禁遗憾,要是能和年少时的催浩相处时日就好了,能亲眼见到他傲慢不羁、自称张良的臭得意样子该多好。

当一把寒刀插进胸膛的时候,他还在耿耿于怀。

茶凉了。

月光撤走了。

(二十)

一夜之间,常侍宗爱一手遮天。

眼看着拓跋焘对太子之事悔恨万分,若要杀人泄愤头一个便该是自己,干脆亲手刺杀了皇帝。

后假造赫连皇后令,杀新太子拓跋翰,迎南安王拓跋余入宫为帝,自命首辅之位,掌管三省,总领军事,把持朝政。

谁知拓跋余并不甘心只做傀儡,意图夺权。

宗爱一不做二不休,又杀拓跋余。

百官恐惧愤怒。宫廷大乱。

趁乱,常氏联手冯昭仪买通守卫。

清早,负责采买的内侍一人背着一个菜筐子出宫了。

(十二一)

城北,上鹿苑。温顺的鹿都睡了。

两只受惊的小鹿睡不着。在训鹿人的屋中坐着。

浚枕着小冯姑娘的腿躺着。

小冯姑娘:睡不着么?

拓跋浚:不知道现在宫中怎么样了。

小冯姑娘抚摸浚的额头:姑姑那边传来消息,这些时尚书源贺正暗中联络朝中忠臣,相信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拓跋浚烦躁的坐起:宗爱谋逆弑君把持朝政,天朝危岌,百姓不安。陆大人是忠君护国的英雄,必不能容一条阉狗如此横行。

小冯姑娘:你准备怎么办?

浚蔫了,复躺下。

小冯姑娘:说话呀。

拓跋浚:要不咱们趁现在走吧,不带随从护卫,只带上五车金银珠宝。北边太冷不去,就往南边走,到南国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什么时候钱花完了,就在当地找个富贵人家,我教他们家孩子骑射,你教文史。有钱了呆腻了,就继续放马走天下。不管去哪儿,咱俩都在一块儿。

小冯姑娘:又说胡话。

拓跋浚:不是胡话,是真话。

小冯姑娘:你是先帝的嫡长孙,那些老臣想要拥立你继位。

拓跋浚:我就是想不明白,怎么就突然轮着我了。

拓跋浚扭扭捏捏的:我还没准备好。

小冯姑娘:这是你的命。要么王,要么死。

(二十二)

太阳高照,浚和小冯姑娘正酣睡,靴子压着袍子,胳膊压着腿。夜里惊醒无数回,熬到天亮,才睡实。

一阵马蹄和脚步声。帐帘挑起,日光晃在脸上。

小冯姑娘惊起,一边后退,一边使劲拉起还在睡的浚。

浚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慌得心口发疼,腿软到站不起来,心想此刻即便杀头也只能认了。

帐子里站了一地人。

其中俩大汉行礼:臣南部尚书陆丽、臣羽林郎刘尼恭迎皇长孙回宫,以承大统。

浚一时反应不过来,不敢接话。

陆丽:源贺大人和长孙渴候在城内接应,皇长孙不必忧虑,请即刻回宫。

拓跋浚:现在吗。

刘尼:刻不容缓。

说着挥手招呼俩禁军上来架着浚往帐外走。

拓跋浚回头: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洗脸呢。

陆丽跟出去呼一下把浚抱上马:成大事者何必在意这个。

刘尼吩咐手下将军:找一队嗓门大的先往回赶,沿途使劲喊——皇孙已依诏登位,忠卫之士即刻还宫。

从城外到皇宫,高呼万岁的唱声一阵阵起伏,旗帜哗啦啦的响。

直到被迎进宫安放在龙椅上,浚心里的恐惧就没消退过。手一直按在心口,心颤的几乎快按不住了。时不时的往外张望,企图有一匹快马,载着自己翻墙而去。

可几天后登基大典,再坐上龙椅的那一刻,接受百官朝拜,他突然就像被帝王的灵魂附了体。

拓跋鲜卑的祖先把使命交给了他,把英武决伐注入了他的身体。让他拥有了无限的勇气和底气。

不少元老旧臣对这位一十三岁的新君甚为疑虑,各宗室亲王也蠢蠢欲动。各股势力暗流涌动。

(二十三)

永安殿后殿,几位重臣争论得越来越激烈,起先还坐着慢慢商量,接着到站起来溜达叹气,接着集体吵架。

眼见天黑饭点都快过去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边长孙渴侯和太宰拓跋寿乐都红着脸,拍起了桌子。

长孙渴侯:新君继位,主少国疑,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安抚动荡,赏忠臣恕罪徒,使朝野稳定。

拓跋寿乐:赏罚分明才是治国之道。有异心的还宽恕,简直就是助长逆反气焰。

长孙渴侯:照你这一刀杀,这得牵扯多少人。人心惶惶,谈何稳固。

拓跋寿乐:那照你这样软弱,还哪有稳固之日。

陆丽:我也赞成恩威并施,一味宽恕倒让人觉得新君柔弱可欺。

刘尼:千头万绪,慢慢理顺。话说宗爱还在我那儿押着呢,咱们先商量怎么处置。

拓跋寿乐斜一眼:你就会和稀泥。慢慢理到什么时候,能用刀解决的用嘴干嘛。

刘尼没接茬,对陆丽:那宗爱只承认弑杀南安王,拒不招认谋害世祖皇帝。

陆丽:只杀害南安王一条就够他死罪。只是怎么个死法——

拓跋浚:还是我来吧。

众臣看向靠在椅子里的拓跋浚。

拓跋浚站起来:先传晚饭吧。吃完饭朕带着皇祖父的马鞭去问问宗爱,是怎么诬告我父皇、谋害我皇祖父的。家仇国恨一起算。

陆丽一愣,悄悄跟刘尼嘀咕:也行,先杀个人练练手。

次日,面目全非的宗爱留着一口气受遍五刑,株三族。其余同党一并处置。

接着,陇西郡匈奴部落叛乱,诏令南阳王惠寿一举讨平。

不久,拓跋寿乐和长孙渴侯二人为争权结帮拉党,皆被赐自尽。其他文武官员各加职一级。

内乱一一平定,朝中逐渐人心安定。都说新帝聪慧夙成,果敢勇毅,承袭正统乃天命注定,一片称颂。

浚却想起幼年时跟随皇祖父出巡,遇到即将被施以刑法的奴隶,一个念头就想放了他,还无知自大的说他今天遇见我,就可免于受刑。

皇祖父当时称赞自己幼小年纪就有王者之姿。如今看来放人和杀人都是一个念头而已,杀了人大臣们也会称赞自己有王者之势。

原来杀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杀一个和杀一些并没有多大区别。

(二十四)

拓跋浚日夜勤政,把大小事物纳入正规。

同年追尊父皇拓跋晃为景穆皇帝,母郁久闾氏为恭皇后,尊封乳母常氏为保太后。

常太后立即着手为皇帝挑选嫔妃,充实后宫。第一个,就定了小冯姑娘,欲封为贵人。

下了朝,拓跋浚来找小冯姑娘。

数月来忙得昏天暗地,顾不上来找她。

许久未见,感觉小冯姑娘一下子的妩媚起来。梳起发髻,施了淡妆。若以前是假乖顺,眼前便是真婉约了。

小冯姑娘放下手中的书,郑重行礼。

浚新鲜得脸红了。赶忙上前扶起:又没有外人,还行大礼。这段日子忙着朝政,不得见,可想你了。

小冯姑娘:皇上平定前朝,忙于政务,是天下之福。

拓跋拉着小冯姑娘的手坐下:不用担心我,我能处理好。

小冯姑娘抽出手:知道你厉害,不担心。

拓跋浚:不过当皇帝也没什么意思。本想做个游走天下的侠客,星河万里的走。

小冯姑娘: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拓跋浚上前拉起小冯姑娘:走,跑马去,很久没去过原子了。

小冯滚再次抽手后退。

拓跋浚尴尬:你看,当了皇帝,连你都和我疏远了。

继而坐下四处看,发现案上一尊小佛像,拿起来问:你哪来的佛像?

小冯姑娘:找了一尊铜佛还没擦拭,不想得先皇上撞见,这就收起来。

拓跋浚:不必。当年世祖皇帝下令灭佛,人人不敢不遵。如今时过境迁,许多百姓又悄悄在家中供起了佛像,连宫里人都私下供拜。自打登基以来,每日都有大臣上书请求重兴佛法。我这些天正在拟诏,是时候顺应民心恢复佛道。

小冯姑娘。这道诏书真好。我自小跟随母亲信佛,终于可以再将佛像供上。

拓跋浚:我也算以此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小冯姑娘:皇上驾临是因选嫔妃之事吧。

拓跋浚:可不是,差点儿忘了说正事。真高兴,我终于可以说了算了。可又不高兴。

小冯姑娘耐着性子:嗯。

拓跋浚:既然我能说了算,那你就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呀。

小冯姑娘一怔:这是怎么说?

拓跋浚继续兴奋的说:我这辈子基本就交代在这儿了,可现在我能让你出去。你再也用不着圈在这里了。

小冯姑娘语气骤变:你怎么知道我想走,我觉得这里就很好。从来没有离开过,也不会离开。

拓跋浚搓手: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想走想回来,都随时。我想通了,咱俩一块长大,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纵然我们不在一起,只要你能自由,我也高兴。

小冯姑娘不接话。

浚没想到小冯姑娘不仅不领情,还动了气。被呛的心头发紧,一时语塞。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小冯姑娘看着他的背影,握着自己的手冷笑:才当了皇帝就忘记从小说到大的话。

(二十五)

次日,常太后懿旨:小冯姑娘与其他二女,同封为拓跋浚的贵人,赐住明光宫。

拓跋浚兴匆匆的去,想解释一下前日之说只是自己的一番好意,虽然不知具体怎么得罪她,总之和好如初就行。

谁知她始终冷淡自持,不疏不睬。

浚站了一会儿尴尬的张不开嘴,心中十分失落,一赌气走了。

她也不留,假装恭敬的送。

仲冬,拓跋浚赴中山视察民情。事多,直到月底才车驾还宫。

冒雪赶回来,未作休息就接待几个小国使者的朝贡。

昏省给常太后请安,沮渠贵人早早等在那,陪着用了晚膳。

小冯姑娘得知浚回宫,从午膳准备到晚膳。

直到听说在沮渠贵人处留宿,满桌菜原封不动的让人撤下去。

过两日浚过来。从来到走,一盏茶,两句话。小冯姑娘手里的书卷就没放下。

朝中事务一大堆,浚勤恳兢业,忙政务时不许太监提醒休息。很多时候喘一口气时问太监时辰,才知已是半夜。

想起小冯姑娘来,欲要去看,又止了步,想着她已睡下了。再者多半还是因赌气,还说是知己,一片割爱成全的心,她却毫不稀罕,反而气恼到无可回转的地步。

反正去了她也不理不睬,不去她也从来没请过。

时间一长,气恼少了,怯多了,就再也走不进明光宫。

(二十六)

拓跋浚下诏:自古佛道普济大千世界,豁达生死轮回,明辨是非道义。排斥邪恶,开觉善性,我国亦崇尚之。

海深山广,怪物多有,奸恶之徒混入佛寺结党行凶。世祖太武皇帝便下旨惩其罪恶。

然执行者误会圣意,严厉禁断。景穆皇帝时常慨然,却值军国多事,未能修复。

朕思述先志,重兴佛法。令诸州郡县各建一佛寺,凡出于良家皆可为沙门。传扬佛义,化恶就善。

诏令一下,举国欢喜。

曾经坍塌的寺庙又复建起来,藏匿在地下的佛像经书重见天日,众多被迫还俗的大德高僧重返故土。

拓跋浚亲自为师贤等人落发,恢复师贤的道人统职务,统管全国宗教事宜。

朝会上听大臣汇报,仅数月时间,平城重现昔日佛寺繁华,又颂梵音佛曲。

还有大臣说,以皇帝面容身形建造的石佛,开光那日发现通体青灰的佛像,面部和足部竟然呈现天然的黑色石斑,其位置与皇帝面部足部黑痣的位置相同。

此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百姓都说这是皇帝诚心感动神灵。

浚听了觉得有趣,自己面部有痣倒是人人可见,足部有痣就是讹传了,好像跟人人都见过似的。

下了朝想把这等趣事说与人听,却发现再也无人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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