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朝阳从薄云里探出头,暖融融的金光照耀着乾元城,照耀着大街小巷的每个行人。大声吆喝贩货的货郎,茶铺阳棚下提着大茶壶的小二,挎着竹篮背着竹兜的老妇,斜依在阁楼扶栏处嗑瓜子的丫头...热热闹闹各色各样的人,构成了乾元城繁华又寻常的清晨。
玖儿此时正揣着当衣服换来的银两,吃着糖葫芦兴头头的走在路上。今天她对绮椤撒了谎,说要去探望生病的姨母,好不容易请到了假,被关在政王府太久,见到街边鲜活的一切,玖儿觉得好似重获新生似的,一切都有趣极了。
她在来之前就向厨房打杂的小厮们打听好了,乾元城最豪华的酒肆是莲香酒家,那里的梅子酿是一绝,清甜透心,劲儿还大,她打算好好的去喝一盅。而且,莲香酒家每月初五有名角登台唱戏,边喝酒边听戏真是人间美事。
为了这计划,玖儿盘算了下,刚好冬天过了,政王赏赐的那几件厚衣物也穿不住了,可以当一笔钱来吃喝玩乐。
反正明年冬天还在不在王府都说不准,今朝有酒今朝醉呗。
只是她万没想到,其中那件政王爷亲自给的羽毛披风那么贵重,竟当来二十两黄金!!想到这里,玖儿咬着糖葫芦的小嘴裂开直发笑,心里暗道,发达了,真真发达了。
刚走到莲香酒家门口,玖儿就被小二拦下了。
“喂喂喂,哪家府上的小丫头,你可是找你家老爷的?我去替你通传。”
“哼,什么小丫头。”玖儿不满的斜了他一眼,从腰间摸出一锭金元宝在他面前晃晃,“看到没?本小姐有的是钱,来这儿喝酒的。”
那青衣小二看见她手里确是黄金不假,但始终还是心存疑虑,“看你打扮就是丫头嘛,怎会如此有钱,莫不是偷了你家爷的财物?”
“闭上你的臭嘴。”玖儿狠狠的剜了一眼他,“怀疑我偷东西?你去告官啊,空口无凭的,我先在官老爷面前告你诬陷我。”
青衣小二见她说话凶恶,一时也不敢接嘴。
玖儿一扬手,又把旁边另一个小二招呼过来,“喂,那个端酒的小哥过来下。”
“啊?啥事啊?”那小二回头问到。
“本姑娘今天要来听戏,给我找个能看清戏台的好位置。”玖儿摸出一吊铜钱递给他,“来,打赏你的。”
这小二收到钱,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哪管她是丫头小姐老妈子,嘴甜的鞠躬带路,“姑娘这边请,这边桌位子好,唱戏的脸上长麻子都看得清。”
玖儿满意的在头排中间那桌坐下,要了半斤梅子酿,一只脆皮肥鹅。她美滋滋的抿着小酒,吃着鹅肉。台上正演一出武家坡,扮演薛平贵的小生扮相清俊,声音明亮,玖儿以指轻扣桌跟着他的唱腔打节奏,嘴里也轻轻哼唱着。
喝酒吃肉听曲,玖儿此刻快活得不得了。
“这位姑娘,您可是一人来的?可否让这位公子拼个桌呢?”跑堂的小二问话,打断了玖儿兴致,她不耐烦的转头正想拒绝,可定睛一看,立马换了甜美的笑容。
她面前那位白衣少年真担得起玉树临风几个字,身量和政王相似,都一样的高大挺拔,本来政王爷就是玖儿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可这少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虽面无表情,可那张举世无双的俊美容颜,正是冷冰冰的才更动人。
玖儿心里乐到,美男子拼桌当然不能拒绝,大方的笑了笑,挥手道,“坐吧坐吧,他家梅子酿好喝,你一定要试试。”
时翊微微点头致意,算是答谢了她愿意拼桌的好意,但他今日并不打算喝酒,毕竟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他嘱咐跑堂小二道,“一壶雪针银芽,一笼黄金桂花糕。”
“好嘞客官,这就给您端来。”
玖儿好奇的看着他,心想这公子好奇怪,来酒肆喝茶?她此刻有两分醉意,忍不住问到,“公子,你吃素吗?为何来酒楼不喝酒呢?”
时翊打量了下她,长得倒是白净甜美,笑起来一对儿小酒窝,可偏偏这么乖巧的女孩,不仅说话和寻常姑娘不同,举止也更是豪放。她面前摆了半斤酒,还抱着只肥腻的鹅腿啃得津津有味。时翊平素待人就冷漠,于是也只淡淡回答说,“今日不想喝罢了。”
“啊?不喝酒啊...那你是专门听戏来的,对不对?”玖儿此时正喝得开心,正愁没人陪她聊天,眼见来了个美男子,如何能放手?就想好好逗他说说话。
“嗯,听戏。”时翊端起茶杯,浅浅的喝了口茶。
玖儿见他话很少,又故意没话找话道,“公子你喜欢看这出武家坡啊?哎,这戏台上的小生扮相可真俊哪!晃眼一看,竟和公子你有八九分相似呢!”
时翊一听这话,盯了眼台上的小生,心想着你怕是眼神不好,只要是长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嘴的男人都说像?他正想对玖儿发怒,却对上她那双水灵灵的杏子眼,突然看透了她眼里的鬼机灵。
这丫头是故意说这话撩拨他,就等着他反击回嘴呢。
时翊故意放下茶杯,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答道,“是啊,是有点像。”
这种反应出乎玖儿意料,她无奈的撅了撅嘴,啃了一口手里的鹅腿,心想这俊美公子可真像坐冰山,怎么都逗引不出他说话,难道就只能这样欣赏欣赏?
时翊眼角余光扫了眼玖儿,看她那失望的表情,心中掠过一丝得意的笑。
还没等他得意太久,面前那个俊俏的丫头突然又有了新发现,她神秘的冲时翊一笑,说道,“公子,我知道你为何一个人来这儿听戏了。”
时翊反问,“为何?”他心想,莫名其妙来这酒楼的原因,他自己都不知道,也不过心烦意乱随便走进的一家,她还能在这上面编出花头来?
“因为你是那小生的同行呀!你一定也是唱戏的,悄悄过来偷师学艺,所以你不喝酒只喝茶,想要把他招式动作全都记下来呢!”玖儿笃定的说出猜测,她心里分析了下,这么俊美的男子只有做戏子才算不埋没了他的好容颜。
时翊嘴里的茶差点没忍住笑喷出来,他好笑的看着玖儿说,“丫头,长这么大,竟头一次有人敢说我是个戏子。”
他笑起来,右边嘴角微微上翘,下颔和嘴唇的线条锋利,侧脸却有浅浅的酒窝。
这个少年的笑容,突然令玖儿心动了。
心动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外面吹过的春风,温暖而柔和的拂过心头。
“那...你不是唱戏的?”玖儿的声音有些呆了。
她打量着时翊穿着,白锦缎烟罗纱,用料极为讲究,腰间还隐约悬着一把材质精良的佩剑。她内心琢磨着,也许这公子出身富贵人家?会点功夫而且脾气也不算好,所以没人敢说他?
时翊没有回答她,只是反问,“你一个小姑娘,怎会一个人来听戏?”
玖儿咽下嘴里的鹅肉,奇怪道,“你年纪也不比我长几岁啊,你也是独自来喝酒听戏的,有何不妥吗?”
“毕竟男女有别。”时翊说,“在这乾元城,除了惜芳楼的姑娘...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年纪的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喝酒。”
玖儿一听这话皱了眉。
惜芳楼?那个有名的妓院?
她想起了上次任务,想起了亲手刺杀的范大将军,想起喷溅了她半脸的血。
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涌上心头,她狠狠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时翊,原来是个浪荡公子哥。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冷淡,放下了手里的鹅腿说,“惜芳楼?一听名字也不是正经姑娘待的地方吧?我好心给公子拼桌,是看你气度不凡风度翩翩,没想到公子你表里不如一,成天去这些花街柳巷!”
时翊突然见她变了脸色,知道是刚才无意冒犯了她,解释到,“我并非说你就是那里的姑娘。”
正巧这时,小二端着黄金糕走过来,打断两人的对话,“客官您要的点心来啦。”
玖儿白了时翊一眼,转过身去看戏,再不搭理他。
少了这个俊俏丫头在耳边叽叽喳喳说话,时翊突然觉得看戏似乎少了几分乐趣。
刚才只因自己甚少与女人打交道,说话太直接了。
在他眼里红瑜不是女人,只是领命完成任务的下属,在惜芳楼搂着喝酒的也不是女人,只是人前扮戏的道具,以前府中的丫头片子,更不是女人,只是服侍他日常穿衣饮食的仆人,而且那些丫头像牛皮糖似的烦,见他容貌生得好,个个动了歪心思,只知道勾引讨好,日常起居反倒弄得一团糟,后来索性全打发走了,只留小厮,干活儿卖力又不多话。
至于对女人的爱慕或者欲望,时翊认为自己是不需要的,毕竟他有那么多事要做,有那么大的目标要实现,不可能把精力用在无意义的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