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长敬(1 / 1)减字十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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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已经是大辽国的嫡公主了。

封号长敬。

而我的名字,还与前世一样,江玉燕。

刚刚醒转过来时,我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舌苔上微微发苦。啐出一口唾沫拿近了勉力辨认了良久,才发现是藏红花、龙涎香等几种名贵药材与一些我不知道的药物混合熬成的汤药渣子。

想来这公主生前,应该是个病秧子,恰好病死去了,阎王爷便让我来顶替了。

也好,我命硬,配个病弱娇躯平衡平衡,倒也不错。

我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待近在眼前了,我方才知道是我的两位丫鬟见我醒转了过来意欲服侍我梳妆用膳。

“小主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可是好转了?”

“嗯,好些了,再过些天,我想试试看能否下床出门走动。”

“哎,使不得啊。太医嘱咐了,小主还需再静养月余,才可能好转。”

再静养?人都死一回了还静养?

故而我并未搭这茬话。待梳洗完毕,我转而随口问道:“我好看吗?”

一位口齿伶俐些的丫鬟抢先答道:“好看,好看极了!小主今个儿是尤为娇俏,真真是肤若凝脂,面若春桃,眉比柳叶,目如秋波。淡妆浓抹都甚是相宜,若非是在这靖阳宫内瞧见,奴婢都要以是见到了个天上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的仙人儿了。”

闻毕,我的“柳叶眉”却细不可察地微微一颦。

此等伶牙俐齿之人难保不有些玲珑心思,实在不合适放在一个近乎失明的公主身边……若在前世,我早已将此人拉出去杖毙了。

但考虑到我此行是来“消业”的,我并未动作,只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言语中难掩欣喜道:“我是可人。今儿与我一起来服饰小主的是怜人。小主人美心善,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的。”

“怜人可在?你怎么说?本公主今天好看吗?”

“奴婢在!小主今天……今天好看极了,比前几日都好看些……啊,前几日也很好看,只是今日格外不同些……”

“有何不同?”

可人抢先答到:“气色更好些!小主今儿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往后也……”

“问你了吗?你让她说。”我直言打断道。

可人噤了声。

怜人嗫嚅了片刻,方才答道:“小主,小主今日眉目间有神儿了,再多的,再多奴婢也说不上来了……奴婢嘴笨,奴婢该死,若是说了什么让小主不高兴的话,小主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到最后,她话里几乎带了些哭腔。

当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哭包儿。要是前世的我打她一拳,想必能哭很久吧。

但眼下我还拿她有别的用途。

故而我温声细语道:“你说的不错,我又怎么会责怪你呢?不仅如此,我还有赏。来人,赏怜人绫罗绸缎十丈,珍珠琥珀二斛,白银五十两。即刻领赏吧。”

一时间,二人都愣住了。良久,方听见先后“噗通”两声下跪时发出的膝盖及地的声音。

“小主大恩,怜人必将铭记在心!”

“本公主喜欢的就是这种憨厚老实之人,都看见了罢。以后多学着点。”我借此立威道。

“都下去吧,我乏了。”我小手一挥道。

尔后,我方才知道,那日可人怜人二人愣住原是因我的赏赐太薄了,从未有见过如此抠门之公主,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前世我毕竟是纂位当过女皇的人,对于国家财政收入与后宫女子赏罚体量还是有个大概的估量的。

这几日来,我更是有意无意地打探了下宫内吃穿用度的规格,初步判断了下这大辽应与我前世称帝之国体量相当。

只是大辽后妃行事却更为侈靡浪费些。

比如说现在立于我跟前的二位贵人一位常在。

光是听她们进门行走时发出的珠银玉翠碰撞之声,就知道她们必是步摇簪子钗子插满了一脑门,再听后面跟着的细细碎碎嘈嘈切切的脚步声,就明白她们的仆从怕是能排八个班子。

而她们还仅仅只是贵人常在。

她们会在此,是来给我送贺礼的。

恭贺我这位在病榻上躺了八年的嫡长公主,终于在今晨下床了。

这一世,我的“母后”在我八岁时去世。我便留在了她的靖阳宫中担一宫之主。皇上是个念旧情之人,未再立后,也未就未有他人入主靖阳宫。只是留了几个贵人常在住在宫内偏殿陪着我说说话。然而久居宫中,她们当中自会有些人升了位份,也就搬出去住了,还有些人犯了事被逐出去的,亦不在少数。但空下的位置,总是很快又会有新人补进来。

这些年来,靖阳宫内往来喧嚣,素来是新人旧人落花流水般更替流转。

只有长敬公主,一直还在。

外人只当如此,殊不知,我这皮囊下,也换了人了。

如今,我已十七岁了。因视力不好且长年卧病在床,皇上怜惜我,故一直未将我的嫁娶之事提上议程,还如孩童般养在深宫。从未要求我什么,却将我的需求一应俱全地供给着。

皇上重视,诸位后妃自然也轻慢不得。这不,听闻我久病有所好转,一时间全提溜着衣裙赶来了。

加上我,靖阳宫内共有四主,已一一在列。

我屏退了众人赐了座,表示自家姐妹,随意侃侃家常便是。

最先开口的是蕙贵人,她展示了下她带来的珍惜物件后,便话锋一转道:“长敬公主啊,您是一直呆在这靖阳宫内,可知宫外的世界,要变天喽。”

“月余前皇上不是新选了些秀女进来么,有位叫苏谣谣的,不过江浙盐商之女,与苏御史略微沾亲带故便厚着脸皮强送进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是没一样拿得出手的,也不知皇上看中她哪点,竟然初入宫闱就让她侍寝,荣宠五日后便破格赐封瑶贵人,真当我们这些老人这些年都白过活了。”

“就是就是。”兰常在也附和道:“她有什么好,她不就是会哭会装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吗?谁不会啊。真不知皇帝喜欢她什么,她会流甚么珍珠泪?我蕙姐姐还能歌善舞,敏姐姐更是才情无双呢,哪样不比她强?敏姐姐你说不是?”

一旁的敏贵人虽被提及,却并不愿卷入“纷争”,只淡淡道:“皇上喜欢谁是皇上的事儿,我们又如何能左右?我们在这靖阳宫,只管陪着公主便是。”

“哎,说到这茬子我就生气。她不过就是年轻生得漂亮再会些偏门左道罢。也怪我们这些姐妹,才情虽有,还是不及先皇后十分之一,若是有先皇后那般姿容才学,何愁皇帝一连几日都不来这靖阳宫看看呢?这才给瑶贵人钻去了空子。只苦了小主,卧病在床数日竟然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一次。”

若不是我近乎一个瞎子,想必这会已能看见蕙、兰二人梨花带雨作垂泪欲滴状。

但我心下了然,她们说这些话,是拐弯抹角要拉我站队对付新贵呢。

可她们是妃子,是臣妾,是外人,她们要去争去抢。而我是公主,是皇女,独占荣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身份本就不同,何苦与她们合流惹得一身骚呢?

故而我只沉默不语,静坐“钓鱼台”。

二人还未打算善罢甘休,继续在一旁魔音灌耳絮絮叨叨,左不过是说瑶贵人无才无德入宫月余便敢专宠领赏得不配位。而自己如何勤学苦练空有一身才学却只能顾影自怜,感叹人心易变圣恩凉薄罢。

我被闹的有些烦了。

其实她们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但她们搞错了一件事:后宫女子升迁向来不是凭才学品性来裁决,而仅仅只凭皇帝个人的好恶。若是皇帝喜欢,她便配,皇上不喜欢,尔等也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妾罢。

甚至生死,都是由皇上定夺。

罔论爱情,自由,尊严。

惨么?咎由自取罢。

若不想如此,便不要走此捷径入宫为妃。既已择捷径,享着平凡女子几辈子都攒不来的锦衣玉食富贵荣华,更有甚者连带着整个家族都“鸡犬升天”,又何苦在我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正欲发作,又听得兰常在道:“敏姐姐,这皇上都有多久没来看过你了?你就不恼吗?以前皇上不是总爱听你弹《秋风词》、《湘江怨》么?君在湘江头,女在湘江尾,日日思君君不见,共饮一江水?呵,好一出情深意切!可如今,‘君’倒是陪瑶贵人陪了四五日了。我看,连姐姐以前小产时,皇上陪您都没现在陪瑶主子陪得那么勤!”

此话一出,杀人诛心,一时间再无人作声。

四下静的发慌,我可以清晰地听见敏贵人努力地按捺却还是没压住飘出了的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良久,她才勉力压住了情绪颤声道:“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妹妹莫要再提了……我很感谢长敬小主在我小产时予以的照拂,所以如今,我只想陪着小主平平安安地渡过余生。”

兰常在任不肯罢休道:“哎,你们啊,就是性子软!我都快替姐姐急死了。别怪妹妹旧事重提,不然,哪能让姐姐你重新振作起来呢?青春苦短,姐姐还能有几年娇俏容颜?就趁年轻多打算些吧!”

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冷不丁开口道:“兰常在入宫几年了?”

兰常在始料未及,略微一愣道:“我?臣妾入宫三年了。”

“三年么?还只是个常在?刚刚听闻兰主子一番高论,我还以为是个怎的飞黄腾达的厉害人物。合着,连自己要如何升迁如何争宠都没搞明白呢?”

兰常在一时语塞。

“想明白了吗?那还是本公主指点你一二罢。妃嫔升迁本就仅凭皇上喜恶,没那个本事得宠,就莫在背后嚼舌根以免落人口舌。三年了,连这些都没想明白,是该说你蠢钝如猪呢,还是该夸夸你如此庸材还能在宫内苟活多年真真是个天选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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