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明妃(1 / 1)减字十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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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怼兰常在一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我的“恶名”渐渐地在宫内传开了。

传闻公主大病醒后就突然性情大变,虽然面上看去还是原来那副病比西子弱柳扶风的模样,却常有狠辣刻薄之语,行事作风间更是无端端的透出了一股暴戾之气,教人不再敢随意亲近。

这些话当然都叫我听到了。

我只觉好笑。

前世我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时,并无一人敢怒敢言,我所过之处,皆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片祥和。如今我不过是随口说过几句大实话,就连随意在宫内转悠一小圈,都能有几句支离破碎的关于我“作恶”的流言自躲在不远处荫蔽里的宫女口中飘入我耳内。

这些话要于他人而言,许是“人言可畏”“恶语伤人六月寒”。

但我,早已刀枪不入。

故而我只是拄着杖挠了挠头想道:是我的眼睛不好使了,耳朵才替代了它们变得尤为灵光以致能听见这么远的声音。

这是好事。

眼下,我正专心致志地拄着拐杖在庭院内煞有介事地丈量着一草一木一砖一石。虽然目前我在这靖阳宫内住的还算惬意,但难保哪天我会一时兴起想离宫出走。如今我眼昏体弱腿脚不便不比从前,可不得预先把“逃跑路线”给安排清楚了。

没多久,我觉得有些乏了。招手示意宫女将我扶到了一处石椅处。

正欲小憩,却听闻有宫人传报——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刘能来了。

我隐约瞧见了一个茶驼色的球一路快步挪动着来到了我近前,料想应是来人,只听得他尖声细语道:“圣上听闻公主如今久病转好,龙颜大悦,故特遣奴才来此恭贺公主,赏黄金千两,赐玉如意一把,意在祝愿公主‘万事如意,幸福安康’。”

我连忙跪拜谢恩,却被刘能一把扶住。

“别介,公主身子骨还弱,可得仔细着点,按皇上的意思,这些虚礼就都免了罢。近日皇上处理前朝事宜忙得焦头烂额,难得回趟后宫也得在各位娘娘处周转打点实在抽不开身前来探望公主,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眼瞅着端午将近,便寻思着就设宴在这靖阳宫罢,也好一并来看看公主。故特派奴才来问问公主此举是否会叨扰到公主修养?公主意下如何?”

我略一思索道:“前朝后宫本是一体,理应先紧着各位大臣、娘娘,方可治国齐家天下太平。倒是儿臣此番劳父皇费心了才是甚为过意不去。至于端午宴会,就设在这靖阳宫内吧,不碍事的,正好我这儿也难得热闹热闹。”

话毕,我再随手遣了宫女:“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怜人,去取些银票来犒赏刘公公。可人,着人把皇上的赏赐登记入库了罢。”

一连数日,靖阳宫内倒是热闹了起来。

不断有宫人来来往往,陆续地将各色饰品文玩搬进搬出。布置成一片和美吉庆的模样。

只是靖阳宫的主位,我的寝宫内,却没有一样物件被挪动一丝一毫。

偶有新入宫不知情的宫女前来摆弄,也会立即被可人喝止。

原是自先皇后死后,长敬公主便吩咐下人将殿内一直维持着皇后生前的模样——南设书案,北置珐琅,东迎荷花,西坐霞光,一物一木分毫不差纤尘不染。光还是那泛黄的光,方寸间还漫着故人的香。九年的光景,在这座殿内竟神奇地似未曾流动片刻。

如今我既成了长敬公主,也就承人之美,保持着以前的布置,只着人仔细清点打理着。

端午之期将近,最近几日,皇上都带着诸位后妃皇嗣们游湖划舟。

而我因身体不便,自是不参与的。

不过我也乐得清闲。

是日巳时,我方才如往常一般醒转过来将将梳洗完毕。忽听得宫人来报——明妃娘娘到。

我心升疑惑,这明妃不陪着皇上前往春岑湖划龙舟,来此寻我做甚?

我随口问宫女打探了下,才知这明妃娘娘原先也是住在靖阳宫的,本名宋晴笙,与先皇后是同期入太子府,再一路跟着晋升至妃位的旧人了。

那是来,节庆忆旧?

我还未来得及过多揣测,宋晴笙前脚已踏入了寝殿。

只闻其声洋洋盈耳道:“燕儿刚醒?快来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明妃娘娘?”我试探性地问道:“我眼睛不好,怕是看不清罢,得让娘娘取笑了。”

“叫的这么生分做什么?”宋晴笙甚是自如地屏退了众人,再道:“眼下没有外人,你还和往常一样叫我晴笙干娘便是。”

原是原主的旧知交?

“好。”我应答道,又留了个心眼反问了一句:“今日……干娘不陪皇上游湖么?”

“皇上?他需要我陪么?周遭早绕着一箩筐人了,熙熙攘攘的甚是吵闹。左右也不少我这一个人,我倒不如来你这儿偷得半日清净。算了,不提这事儿了。对了,我带来的这件东西,倒是不需要你费眼神查看的,你只管听个乐便是。”

话毕,她牵过了我的手,引我触及了一个温热而羽翼蓬松的小活物。

“是鸟?”我略带疑惑地问道。

未等她回答,手边先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应答”:“你好,我是小鹦哥。公主吉祥,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被逗得一乐。

一旁的宋晴笙也笑了。她笑问道:“可还满意?一旁还有一只小信鸽,你来摸摸看。”

说罢又引我戳了戳那只弱小无助的小鸽子,吓得它发出了一连串“咕咕咕咕哒”的报警声。

宋晴笙也甚是豪爽地在一旁发出了一阵“咕嘎咕嘎”的怪笑。

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笑,又牵住我的手把我的手心翻转了过来,将一个硬质的小物件置于其上道:“这是鸽哨。别看小信鸽胆儿小,倒是颇有灵性。你吹吹这哨子再将手伸出来,它便会懂得落于你手上。若是想传话给我,就写在纸条上绑在它腿上寄出,它认得回我宫里的路的。”

“这两只小活物,是我托人悄悄训了半年的,连皇上都没见过。先前你身子弱,我也就不拿这些东西来烦你了,如今听闻燕儿有所好转,才将它们送与你。姑且聊作这深宫中的一点慰藉罢。”

晌午将近,宋晴笙还有事宜需应酬先告退了。

我左手托着鹦哥,右手捧着信鸽,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可算是破了九年来室内未新置一物的“戒律”了?

次日申时,我正小憩。又闻得宫女来传报——

明妃娘娘到。

这一出是,梅开二度?她今日又要来做什么?

不过就昨日之交而论,我并不讨厌此人,故而迅速起身准备整理仪容迎接来客。

只是良久,宋晴笙都并未如昨日般“长驱直入”进入寝宫,倒是有宫人来报:明妃在正殿候着了。

许是有要事要议?或是有事相求?也罢,且先见见吧。

未几,我已收拾利落落座在了正殿。

我猜的没错,宋晴笙确实有求于我。

所以今日的她,较昨日也收敛谨言了许多。

听声而辨,眼下她正带着另一人在我的左斜侧方相邻落坐。想必这位新人,多半就是她来求见我的缘由了。

简短的问安寒暄过后,宋晴笙提及了此番求见的“正事”:“长敬公主如今身体见好,依皇上之意可学些诗书礼乐了,但要与众皇嗣同去资善堂读书还得些时日。所以我便向皇上引荐了一人,可做公主的私教先生。昨日皇上已见过此人甚是满意,特派我今日来引荐给公主,公主若是喜欢,即日起可随时传唤授课。”

寻常的教习嬷嬷,都是由内务府直接拨往宫中,这位先生倒是特别,引得明妃娘娘亲自前来。可是其中还有隐情?

故我不动声色道:“好,倒是劳烦明妃娘娘来跑一趟。亲自引荐,可是来人身份特殊?”

宋晴笙闻言沉默了。

我知她心意,挥手屏退了众人。

须臾,她方才斟词酌句道:“燕儿,你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有些事情我也就不瞒你了。此人是我的一位远房堂弟,为人正直博古通今见识广阔,也多有雅趣,昨日送与公主的鹦哥与信鸽便是由他训养的……只是他四年前因直言进谏得罪了朝中权臣被贬至荒地,近日才因治理有功被调回京城受赏。然而我这堂弟在京城中根基还不稳固,又结有仇家,恐来日再被贬出京。所以我才受家父之托,为他在公主这求了这份差事以求庇佑。”

一番话毕,宋晴笙停顿了稍许又补充道:“但公主也无需勉强,若是不喜,我再另寻他法便是。”

我心下了然,本以为幸得能在这深宫中有明妃娘娘这一位亦母亦友的趣人相伴。原来她也是少不了为家族同胞谋划从我这儿“着手”的。

至于这“堂弟”来做教习先生,或许也只是幌子,更深层的,怕是想借此机会接近公主,来日一跃成为个驸马爷儿平步青云罢。

算了,我早该知道的,这人情世故,到底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年来,什么狂风骇浪我没见过,又怎会天真地期许明妃是赤诚待我?

心有戚戚,但面上功夫还得做。故我淡然道:“干娘客气了,教导我读书学习,这是好事。英雄不问出处,我又怎会介意他是你的亲戚呢?”

心中却思忖:前世,我最少不得的就是这种伴在我身边有所图者,而我也没少与他们往来互利。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我已无所求,我是占尽了先机的主动方了。明妃是皇帝的妃子,我得给几分薄面,至于她的堂弟,我可不得奚落刁难一番。

故而我恶向胆边生,又道:“只是晴笙干娘,这几日我听从太医的建议,在下午日头稍弱时便会在靖阳宫后院内漫步以求强身健体,已有数日了。今日既然先生来了,不如与我一同走走,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单独请教请教先生。”

“这——”宋晴笙有些犹豫,迟疑道:“燕儿,我这堂弟是刚回京城,还不熟悉后宫的礼数,恐无意间有所冒犯,不如今日我们就先在殿内浅谈如何?”

“不是说他才学卓然博古通今么?这样的人,又怎会礼数不周有所冒犯呢?再者,就算冒犯,既是无意,冒犯又何妨,不知者无罪,我不会介怀的。

宋晴笙未来得及再做回答,倒是一声清冽透亮如九月寒松涛,又如泠泠弦上音的悦耳男声传入耳畔。

“无妨,既是公主的请求,在下没有不从之理。明妃娘娘,臣弟先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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