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御灵以前对上元灯节没什么概念,只记得不放假,但这里,上元灯节是个很重要的节日,百官休沐,阖家齐聚的日子,都御灵没有阖家了,只剩一个都成宏,二人在太章殿内用了午膳,算是团聚了。
都成宏见她起身准备离开,也跟着站了起来,小小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说话。都御灵待偃姑和宝瓶将自己收拾好,准备离开时,才发觉都成宏杵在那儿很长时间了。
“成宏,你杵那干嘛呢?”
“姐姐,孤想,孤想,,那个什么?”
“哪个什么?有话直说。”都御灵不喜欢他扭扭捏捏的样子。
“今日上元灯节,孤想看花灯,我好久没看过花灯了。”都成宏低着头,泫然欲泣。
都御灵一时有些心塞,哎。“偃姑,让全州在御花园里点上花灯,成宏,过会你去御花园玩吧。”
都成宏很激动,“谢谢姐姐。”
“下次想玩什么,直说,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你,玩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嗯嗯。”都成宏心花怒放,比吃了蜜还甜。
都御灵被他的开心感染了一二,不过是个十岁的小男孩,她何必如此不假辞色。
上元灯节,她也想看看了。不过一堆杂事,等着她批复,越是热闹的日子,宫内宫外越是忙碌,城中的安防也需要重点安排,否则乱起来那就比较郁闷了。一直忙到傍晚,都御灵才得以空闲。“宝瓶,替我准备一身男装。”
宝瓶惊讶:“啊?郡主,要男装做什么?”
都御灵不悦:“让你准备寄准备,哪那么多为什么。”
“是,是,奴婢这就去。”
偃姑:“郡主这是要微服私访?”
“私访什么,我也要玩一玩,整日的琐事,还不能玩一次了?”
“好好,奴婢也没想说什么,郡主想玩便是了,奴婢只是担心您的安全,不如让元凌跟着吧。”
都御灵转头狐疑地盯着她:“偃姑,上回我就想说了,你似乎对元凌不错,我都没想起来,你倒是一直记得。你该不会看上元凌了?”
偃姑噗通跪倒,“哎哟,我的祖宗,您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如今您解散了暗卫,上次从西域回来,小刀卫又给划进了禁卫军,卫统领又被您安排去了禁卫军,宫内倒也没什么,可宫外怎么办,您身边一个得力的保护都没有,您总将他搁在一边,不处置也不安排,可不就剩一个元凌能调来保护您了么。”
“你紧张什么,本郡主也只是随口一问。”
偃姑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才犹豫着开口说道:“郡主,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都开口了,还有什么当不当的,说!”
“奴婢知道您不喜元凌,是因为他当初的不辞而别,无论实情为何,他都算是丢下主子的,但元凌的忠诚,奴婢是看在眼里的,和卫统领不一样,元凌是个实心人,您给他的任务,他可是一刀一眼的完成着,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那是愧疚罢了。”
“可再愧疚,也没人会不把命当命,郡主,元凌只是办了个错事,却没丢了忠心。依然可用。”
都御灵换上宝蓝色的锦袍,束起了头发,宝瓶也扮成小厮的模样候在一旁,偃姑则垂手静静地站在门口,无声地提醒着她。都御灵一阵烦躁:“行了,让元凌在东侧门候着。”
元凌是在都御灵出了东侧门时,悄然无息地出现在身后,都御灵扫了一眼身后,便骑提前备好的马,往花灯街去了。
花灯街位于东城区正中央,临着一条小河,青石板路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荷花塘,俩侧是一整排商铺,鳞次栉比,卖什么的都有,这里是东越最有名的老街了,据说前朝时就存在了,每年的花灯节也在此举行,沿石板路挂满了花灯,每只花灯下坠着铃铛和穗子,铃铛内卷着灯谜,有人将灯谜取下,铃铛才会随风摇摆发出清脆的声音,花灯街的中段有个高台,高台的一侧便是兑灯谜的地方,高台上则有民间戏班子,轮流上去表演拿手技艺,运气好的话,有些平常需要花钱才能看到的演出,也能看到。
都御灵连着拆了好几个灯谜,纸条的颜色不同,代表难易不同,不同难度的灯谜猜对了,能兑到的小玩意也不同,都御灵拿着五张红色的灯谜换到了一个颇为精巧的兔子灯,这个已经算是不错的小玩意了,可把周围围着的一群孩子给羡慕坏了。
都御灵一手拎着那盏兔子灯,一手拿着刚刚让宝珠去买的糖葫芦,退出了人群,往荷花塘的方向走去,兔子灯她还是小的时候见过,只不过是那种批量生产的,没有灵魂,像这种纯手工艺打造的,灯是由厚实的油纸糊的,看得出来这个兔子灯手艺不俗,是个匠人做的,糖葫芦的糖也没那么纯,有些酸涩,山楂却是又大又新鲜,吃起来倒也别有滋味。
他们三人进了荷花塘边一家最高的酒楼--杏雨楼,这酒楼位置最佳,生意也不错,但相比外头那些人头攒动,这里算得上清静了,因为这儿的价格不菲,可真正的贵族都不会来花灯街挤,所以能消费的起的也就是些咬咬牙狠的下心的土财主了。宝瓶扔给了门口店小二一锭银元宝,小二就将他们引上了三楼天字席,厢房不大,却也精巧,三人绰绰有余。店小二扫了一眼,便朝着都御灵拘礼:“这位公子,第一次来咱杏雨楼吧,瞧您面生,小的给您介绍介绍,咱杏雨楼有俩百年历史了,主打的便是这杏花酿和杏花酥酪,这俩必点,其他的譬如潇湘牛肉,桂糖年糕,荷花鱼,百合肉圆,那都是咱这的特色菜,别地没有的,不知公子可要来点?”
这菜名起的倒是别致,“你说得这几个都来一份尝尝。”
小二一喜:“得咧,稍候。”便唱着菜名去了外头。
宝珠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郡,公子,这店小二倒是挺机灵的,尽把最贵的给拿出来推荐了。”
“做生意不都这样。只希望这菜能配得上这些花花草草的名。”
店小二再次进来,身后就跟着几个小厮,不一会,桌上就摆满了,碗碗碟碟,香气四溢,异常精巧,那小二垂手候在那儿,似是在等着她的反馈。
宝珠上前一步:“还不退下,我家公子不喜。”
“哦哦,是是是,小的习惯等着客官的第一反应,才可离开,公子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吩咐。小的这就告退。”
等小二退了出去,宝珠这才拿出银针,试了每道菜,确认无毒,才用小碟子装了几样放在都御灵的面前,“公子,您尝尝看。”
都御灵看到那银针,原本想大快朵颐的心情瞬间没了,只每样都吃了一点,那杏花酥酪确实好吃,香甜软糯,配上杏花酿,堪称一绝,至于其他的,也只算得上不难吃,没什么特别之处。
“宝珠,这个酥酪你试试,研究研究,回去做做看。配上清茶,应该也不错。”
“好咧。”
都御灵每个都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大概是好的吃多了,这些菜虽精致可口,却不足以撼动我的味蕾了,这会居然只想吃一碗阳春面。”
“奴婢这就喊小二去安排。”宝珠立刻反应。
“不必。”都御灵起身,走至窗边,眺望着不远处,和花灯街隔了好几条街的小弄堂里,有个小小的面摊,没什么人,一个老婆婆孤零零地坐在摊子后,暖着手,等着不知何时才来的人来碗面条。“宝珠,你在这儿等着,元凌,带我去那。”
元凌看了一眼郡主指的方向,“是。”
宝珠有些犹豫,却在接收到郡主的目光时诺诺道:“是,公子。”
元凌将黑色的斗篷披在郡主的身上,这才揽住她的肩膀,从窗口,飞身而起,几个起落落在了那个小弄堂的拐角处。元凌松开手,撤了斗篷,都御灵闲庭信步地走了过去,“老婆婆,来俩碗面。”
“哎,好。”老婆婆抬起满是褶子的脸,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手提开了木头锅盖,一手去垫了俩把白布下的面条,扔进了滚开的锅里,然后从案子底下,掏出了俩个粗陶制的大碗,又提开另一口木头锅盖,里头是咕嘟咕嘟冒着香气的骨头汤,舀了俩大勺汤浇进了粗陶碗内,又等了一会,面锅内的面翻滚了起来,老婆婆用一个竹筛勺捞出了面条,搁进了碗内,撒上葱花,自制的酸菜碎,配着俩小碟腌萝卜,都御灵注视着老婆婆颤颤巍巍的手,还有那几乎戳进面汤内的油乎乎的手指,朝元凌使了个眼色,元凌立刻起身接过老婆婆手上的面碗,顺道还将面案上的另一碗也端了过来,放在了面摊旁支棱着的小桌子上。再回身去接老婆婆手中的腌萝卜,都御灵小心翼翼地将面前那碗可能浸过老婆婆手指的面,一点一点地挪到了比较远的位置,再一点一点的将另一碗挪到面前,元凌端着腌萝卜正好回头,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淡然地立在一边。
都御灵撩起一筷子,才发现他还站着,“坐吧,一块吃点。”
老婆婆此时已挪回她的小凳子上了,笑呵呵地看着她俩:“小姑娘是带着郎君一块出来赏灯的?”
气氛一下顿住,元凌木然地坐下,吃面。都御灵瞥了他一眼,一笑:“老婆婆,眼神挺好啊,这么暗都分得出男女。”
老婆婆:“老婆子我啥都不中用了,就这双眼睛还算中用,小姑娘这幅标致模样,再暗也忍认不错。”
“老婆婆今年多大?”都御灵一边吃着面,一边聊着。
“七十有六咯,不中用了,碗都端不稳咯。也没什么人来吃老婆子的面咯。”
“你家人不在么?”
“死了,都死光了,我那小孙子都到了都城外头了,还是没熬住,儿子一病不起,没几天就走了,儿媳早就饿死在路上咧,就剩我这个老太婆,饿也饿不死,病也没病死,也不知这老天爷咋就不收我的命。老婆子我下面条的手艺好的很,我那小孙子死前一直叫唤着想吃老婆子做的面,可那时啥也没有哇,啥也做不成,这会子我能支个面摊,每天都做面,说不定哪天我那小孙子能路过吃上一口,也好了了愿投胎去。”
都御灵有些触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这是社会规律,她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让有能力者过的更好罢了。都御灵留了三片金叶子在小桌子上,离开了面摊。
行至巷口,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挡住了去路。二话不说,便提剑冲向都御灵,元凌迅速抽出配剑,挑开了来人,一边护着都御灵向后退去,一边朝空中发出信号,身后的老婆婆见状,忙向他们招手,“快,从老婆子家跑。”
元凌见四周黑衣人围了上来,的确只有那个拐角可以逃,便带着都御灵闪身进了拐角,里头有扇破破烂烂的木门,推门而入,里头有好几根竹竿,上面晒着面条,大概是那个老婆婆的存货,屋子里头一股霉味,只一张木板床,一张木桌还有一把缺了小半条腿的椅子。元凌本想找到可以翻墙出去的地方,没有防备一脚踩空,俩人栽进了一个暗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