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到学校就听同事隋瑞华说，学校一口气辞退了两个年轻的男老师，原本男老师就不多，这下更是凤毛麟角，只剩几个带着眼睛的大叔了。

看来上次学生跟男老师私奔事件，虽然学校在极力往下压，但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前些日子不少学生家长直接找到校长，表示要求换掉自己女儿课堂上的所有男老师，好在来这里念书的人非富即贵，大家还都是顾忌一些颜面的，换到旁的地方，估计心急的家长可能会大闹一场，毕竟多数人家的女儿虽然还在念书，可是婚约都早早安排好了，来学校念书，不过也是为了镀镀金，将来在夫家更有面子，也显得自家有文化底蕴，可若是原本的镀金之所名声都坏掉了，那实在非他们所想见。

舒念叹了口气，心情也低了几分。

她对那对流亡私逃的恋人没什么旁的念头，这些日子以来，有不少传闻涌起，有的说男老师是惯犯，最爱撩拨初涉情事的无知少女；有的说男老师之前就与女学生情愫暗生，奈何不被家人接受，于是他想出这个法子，混到了学校里，最终两人比翼双飞。

真的假的无从判定，舒念只是有些担心那个娇弱的女学生现下过得如何，离开了父母的保护照顾，只孜求爱情，日子可曾舒心？传闻女学生的父亲已经托了洪帮的人追回二人，自己的女儿自然是要分毫不伤地带回来，至于那个男人嘛，生死不论。

不过一介过客，看了一场现实中的戏文，只是结局与惯常的团圆不同，舒念也无法说出好坏。

课堂上照旧，其中一个发音总是不好的学生暗暗下了苦功，进步很大，舒念甚感安慰，下课后着实表扬了她一番。

带着几分欣慰的心情走出学校，老丁迎上来打开车门。

刚转过弯，一阵吵嚷声传过来，车子越开越慢，最后停了下来，舒念开始没在意，老丁下车往前走，看了看才回来，对她解释说：“前面被一帮人堵住了，看样子应该是学生，又是在游行。”

舒念皱眉，轻声叹息着：“最近这些学生都不怎么好好上课了。”

“是啊，这些学生娃娃，不好好读书整日掺和这些事，真是傻，年纪小别被骗了才好啊！”

舒念也推开车门，走了下去，老丁劝阻道：“夫人，别往前了，我怕他们一会人多，别再冲撞着您。”

舒念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不往前，只在这里瞧瞧。”

前面是几层人群，稍前一点就是游行的学生，走到这边，已经停了下来，有一位带着黑色学生帽的男子站在一个略高的台子上，正在进行演说。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舒念可以清楚地看到演说学生的激情动作，也能听清楚他口中字字句句的慷慨激昂。

“同胞们！日商欺我太甚，若此时不奋起反抗，他日我等寻常吃喝用的东西全都被他们扼住，到那时岂不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同胞们任人宰割吗！所以，团结起来吧，抵制日货，抵制压制！将日货赶出国门！”

随后身后的同学们也振臂高呼，一时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迎面扑来，舒念不由得缩了缩肩头，像是被这声浪吵得受不住。

为首的那名男子因为太过用力，有些破音，舒念甚至多余担心他的嗓子今天会不会废了。

舒念留意到他，其实不仅是她，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那名青年，黑色的学生帽没有压低，整个眉眼看得清清楚楚，肤色是在男子身上少见的白皙，眼睛不大，眼角还有点低垂，剑眉飞鬓，整张面庞携着一种青春飞扬的少年气。

此时他已经从高台上下来，换了另一位上去，从日本如何步步为营，要求我国开放通商口岸，到迅速入侵国货，如今势力已经渗入内地，青城里外遍是日本商人的足迹，从日本人如何傲慢无礼，视我等民族为低贱族群，到不正当竞争，祸害商业人士，字字泣血，情理共振。

舒念听了，心中颇为感慨，如她一般的老百姓，可能还没有意识到现状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之前也觉得日商生产的东西质量就是好一些，贵一点也无妨，后来便只是偶然抱怨一句，怎么日本的货物越来越贵，温水熬人，缓慢为之，若非洞察时局的敏锐人士，似她这般的普通人，可能根本就察觉不到。

后面这位学生，字句虽好，情感也真挚，只是言语过于板正，用词太过考究，引经据典，若以文章来看，可算上乘，但如果用来动员普罗大众，为免过于深奥，部分字句还有些晦涩，恐怕有些人会听不懂。

舒念遗憾地再三摇头，望着一张张稚气未脱的青年面孔，心中也不时被他们的激情感染，舒念默默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想到这里不觉笑了笑，也不想再看下去，转身便准备回车里。

眼风略过，忽然站定，侧头回望，方才那名皮肤白皙的青年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舒念有些意外，没有着急离开，静静地望过去，那人紧紧抿着嘴唇，面庞线条绷紧，似是有薄怒，又似是有疑问。

他这般看着自己，倒是让舒念愣了一下，百般思索，忽地醒神，是了，人群里要么是激愤，要么是严肃的神情，唯独她，站在一个人群偏少的地段，在众人都凝神听讲的时候，她一会不停摇头，一会莫名其妙地笑，看起来格格不入，不知道男学生此时是不是认为自己是个冷血国人，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是黑心肠的日商呢。

再抬起头看过去，果然，对面前排的好几个学生都一直看着她，并不只有那名男子。

组织学生运动的，一般会站在前方，一来是鼓舞士气，二来控制行动，露天喊话太费嗓子，几名带头学生轮番上台，其他不发言的便站在身旁，像是掠阵，眼光不停在人群中穿梭，时刻关注现场情况，所以她突兀的表现，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也不怪他们谨慎，光舒念听说过的，就已经有两三起学生示威游行被警局人带走的新闻，所以最近这段日子学生运动少了很多，比平时多几分警惕，也是人之常情。

舒念又看了一眼站在高台上青年的周围，好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也是在双目不停逡巡，如同查岗的卫兵。

收回视线，舒念脚步不再停留，上了车，吩咐老丁走另一条路，不必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