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眼前的人有一会儿,舒念才终于点点头,终于记起了他是谁,唐立群松了口气,视线触及她流血的手,语气立马变得急急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伤到手了吗?赶紧过来,我检查一下。”
舒念点头,随口道:“不小心一巴掌拍到了碎瓷片。”
唐立群用那种‘你可真行’的眼神看着她,舒念就当没看见,反而上下打量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学生吗?还会看病?”
唐立群正探着头去瞧她捂得严严实实的手,听她这么一问,直起腰来:“我自家的药房如何来不得?”
“你家?”
“对啊,我是掌柜,怎么,不像吗?”
舒念满脸不相信:“不是不像,是我听说过这里的掌柜,论年龄少说也得比你大个二十来岁吧。”
唐立群嘿嘿一笑:“少掌柜,少掌柜。”
舒念还是一脸狐疑。
唐立群见她不像相信的样子,扬手喊来一个伙计,着急道:“你手还流着血呢,还有功夫跟我讨论真假掌柜,我还能骗你吗?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小丁,你告诉她,我是谁。”
被叫过来的伙计张口就道:“这是我们少掌柜。”
“是吗?没听说过。”舒念问道。
“刚来没几个月。”伙计笑着答道。
舒念还待要追问,被唐立群拉着衣袖扯到一旁的诊桌旁,舒念抬了下胳膊,想要撤出手,唐立群松手,伸手示意:“坐。”
手心处疼得一阵阵的,舒念也不耽搁,听话坐下。
唐立群瞪眼:“伸出受伤的那只手来啊!”
舒念将左手放在诊桌上,唐立群拿着剪子坐在对面,小心翼翼地准备剪开,方才宁许巧将用自己的手帕给她简单包了下。
“不必这么费事。”舒念说着伸过右手就解开了包扎的帕子。
“不可……”的可字还没说完,舒念已经‘嘶’的一声,疼得皱起眉头。
帕子包着有小一会儿了,流出的血有些凝固,帕子就跟伤口粘在一处,舒念这么贸然一扯,刚结好的血痂顿时裂开,血又冒了出来。
唐立群没好气地训她:“你眼前有个大夫呢,你逞什么能?当我拿着剪子是剪花样子的?”
舒念好笑看着他:“不过一个学生,临时医生罢了,语气这么大?”
唐立群像是没听见,只盯着她的手,连头都没抬,手上不停,放下剪子后,扯了一块棉布按着伤口,嘴上嘟嘟囔囔:“一个女孩子家家,做事这么毛躁,真不知道什么性子。”
舒念提醒道:“不是应该先给我上药吗?”
唐立群一噎,瞪她:“我自然知道!”
起身到身后的架子上去找,翻了几层还没找到,舒念咳了一声。
“我说……金疮药不是在这吗?”
唐立群回身,舒念指着桌子上一个贴着金疮药字条的白色小瓷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唐立群面色有点烧得慌,坐下去重新给她包扎。
舒念终于问出刚才被他打断的那个问题:“伙计说你来这几个月,敢问,到底是几个月啊?”
唐立群面色不善地剜了她一眼:“两个月!”
舒念伤着的左手瑟缩了一下,唐立群抬头,眯起眼睛来。
“你不会是,刚学医两个月吧?”
唐立群坐直腰,手上的药似上似不上的,像是故意吓唬她。
“是就是吧,我手不过是小伤,换个不懂医的人,拿着药也未必包扎不了。”舒念体贴地笑笑。
她心里想的是,唐立群哪怕是个新手,也得有成长的机会,她是小毛病,当个练手的也没什么,就当为他以后成为名医,能救治更多人做出了贡献。
唐立群彻底没了好气:“我自十岁起就跟着爸和堂里的老师傅学医,到现在快十年了,不过是才来药房里帮忙,这下放心了吧?”
舒念应景笑笑,成,她小人之心了。
唐立群像是故意整她似的,清理伤口时还蛮小心翼翼,到了撒药的时候,手一抖一抖,看得舒念心也跟着一吊一吊的。
唐立群叹道:“可惜我资质愚钝,也志不在此,爸和师傅们都瞧不大上我,也没怎么传真本事给我,怕浪费他们的气力。”
像是为了配合他不娴熟的手法,话说完,药也撒了,唐立群好像也没想到,愣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来不怎么带歉意地冲她笑。
舒念也没在意,宽慰一笑:“无妨,本来我过来就是想着买点药回去,自己包扎也行,毕竟这点小伤,实在用不着什么医术。”
唐立群噗嗤乐了:“我逗你呢,资质不是上佳是真,可学了快十年也是真,我现在虽然比不上老师傅和我爸,看不了疑难杂症,但诊个头疼脑热也不在话下,你莫要担心,我不过想吓唬一下你。”
舒念没理会他,伸回手去,问道:“多少钱?”
唐立群见她不怎么接腔,也收起嬉笑,正色道:“小钱,不必了。”
“那怎么好,打开门做生意,我又不是付不起。”舒念不接受他的好意。
“就当做报答你那天的救命之恩。”唐立群也坚持不要。
舒念摇摇头:“救命之恩就值这点小钱?”
唐立群意外她的回答,笑问道:“那你待要多少?”
舒念好像真的在想,唐立群盯着她。
“再说吧。”舒念忽地说了一句,随后又劝道:“学生爱国是好事,有心做事也是好事,只是有时候可以不必选择那么激烈的手段。”
唐立群也摇头:“如果大家都只看着,什么都不做,那么咱们国家就一点改变也不会有,纵使在旁人看来我们不过是空喊几句口号,可若是能被有些人听进去,唤醒了他们的警觉,也不算枉费力气。”
随后又忽然探头小声说道:“不过,我爸很反对我搞运动,第一次参加的时候没经验,被他知道了,我家老子狠狠教训了我一顿,还罚我在大厅跪了半夜,要是再被他知道,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舒念抿起嘴,忍住笑:“你既做了出头鸟,就该料到有这些危险。”
唐立群连声道:“是是是,在下谨遵教诲。”
舒念意外:“以后不搞运动了?”
唐立群嘿嘿一笑:“偷着来呗,所以那天被警察追我最怕的不是被抓住,而是被我爸知道,那可了不得!”
舒念啼笑皆非:“你爸就算知道又能拿你如何?果真你们孩子心性,不知轻重要紧!”
接着神情略微严肃说道:“我听说一些被抓住的学生,有的受了刑,有的还……被打得挺惨的,你日后还是小心为上吧,毕竟你是学生,能力有限,有心报国,也不是无路可走,能不冒险还是不要冒险得好,也多为家人考虑考虑。”
唐立群也不是两耳闭塞的人,他当然知道前段时间学生丢掉性命的事,能听得出来她是好心劝自己,便收了收语气,解释道:“唯今当政者越是对外无能,越是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凶悍,如果连我们这些受过教育的人都不能警示反抗,还指望老百姓有这种觉悟吗?”
舒念自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也明白他这个年纪,一腔热血奋不顾身的冲动,只是无意于他深谈,便终止了话题,笑笑起身后道谢:“谢谢你帮我包扎,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话题结束得太过突兀,舒念转身便离开,走得很快,唐立群想要喊住她,又想起上次她的不肯告知姓名,犹豫着,舒念已经出了门去。
耽误不得,唐立群立时起身,正要追上前去,小丁走了过来问道:“那位女老师走了?”
“你认识她?”
小丁摇头:“不认识,刚才有位病人看见了,随口说了起来,是他女儿的老师。”
“知道哪个学校的吗?”
“好像叫圣德女中,就是美国人开的那个学校,学费可贵了。”
“你还知道多少?”
小丁摇头:“学校是学生娃们读书的地方,我还没结婚,也没孩子,哪里关心那些啊!”
“那你去给我打听一下。”
“打听什么?少掌柜想去念书?哎呀!”小丁满脸真诚地问。
唐立群敲了下小丁的头:“那是女中,我去读像话吗?再说你家少爷我都多大岁数了?还去中学读书?什么脑子!”
小丁被敲了一下,懵懵的,唐立群随后对着小丁摆摆手,让他去忙,自言道:“圣德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