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生一直不出声,舒念的愤怒渐渐绷高,向前一步,满腔的话都要喷薄而出,江潮生抬手,轻轻舒念忽地笑笑,眼圈红红,声音似远似近:“你若真有什么事,也可同我讲,未见得我就不愿配合你。”
袁少文眉头锁紧,目光重重。
“那个郑家也不是勾结日本人行事卑鄙吗?我虽然没有满腔爱国之心,可也分得清亲疏远近,知道里外不同,能出一份力对付他,我也愿意。只是你不该瞒着我,让我一无所知将明水也牵连进来,你若早说……”
“早先我受伤就是郑家也想派人杀我,虽然我侥幸脱身,但他一直没放弃,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我身边的护卫层层,人数比平日多了很多,带你来玩是真心的,但随时随地不放松警惕也不假。”江潮生打断她的话,缓慢而字句有力,他在解释。
舒念收住话头,没再说什么,江潮生分辨着她面上的神情,猜她仍旧不肯信,便又说道:“做我这一行的,看起来手握兵权,执掌生杀大权,但仇家对家也多,而且多半想要的都是我的命,从来没有转圜一说,所以,我也必须格外小心惜命,跟在身边的人更多时候不能被旁人看到,”
江潮生停了停,似乎是有些话说不下去,但他还想继续解释,总觉得这些话说出来,从舒念的脸上瞧不出满意。
再要开口,舒念抬头望过去,神态安静:“我理解,不必多说。”
江潮生心头一阵烦躁,像是有种手足无措的慌乱,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将嘈杂的感觉按下,想要冷静下来再说,外面响声传来,下一刻,舒念向门口冲去,不待打开门,袁少文已经抱着明水撞开门,狼狈冲进来。
舒念只觉眼前一花,袁少文已经将明水轻放至椅子上,蹲在她面前,紧张地打量着她,声音很是轻柔:“你怎么样?哪里有伤着?”
明水望了望她,嘴巴瘪着,像是在忍着哭,再一抬头,就望见了袁少文身后的舒念,登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舒念心里悲吓,冲上前去将她揽在身侧,手臂颤抖得几近不受控。
明水伸出胳膊去搂她的腰,江潮生目光一凛,随即低下头去,舒念也看到了明水赤条条的手臂,刺目地露在外面,没有衣衫遮蔽。
深秋寒冬的夜里,舒念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渊,她这才发现,一开始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明水身上披着袁少文的衣衫,初时她以为明水是在外受凉,不等多想就看到明水内里未着寸缕。
舒念怒视袁少文,声音冰冷:“麻烦你们出去一下。”
江潮生转过身,向门口走了两步,并未真的出去,袁少文纹丝不动:“此地不安全,不能单独留你们在房间内。”
舒念瞪他:“明水需要整理一下,袁队长难道看不见吗?”
袁少文寸步不让:“恕难从命。”
舒念被激起怒火,讽刺道:“你留下又有何用?刚才需要你出力的时候,你不是防着我,转身就丢下明水跟着我出去了吗?那时候不是比现在更危险?彼时你可以扔下明水不顾,现在装什么好人?你口口声声答应我会好好照顾明水,就是这般照料的吗?”
“啪!”
“啪啪!”
舒念呆住,江潮生也蓦地回身,满目震惊。
袁少文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像是不解气,又结结实实接连扇了两下,力道之大,两颊登时浮出几个红掌印。
江潮生出声阻止道:“少文……”
袁少文又转了下身对着明水半蹲下去,毫不迟疑连扇了好几个重重的耳光,这下不仅舒念震惊,连明水也被这变故惊得忘记哭了。
“舒小姐骂得对,是我的错,是我没照看好明水,我活该认罚,只要舒小姐和明水能出气,想要怎样罚我都可以。”袁少文梗着脖子却低着头,一字一句砸在地上。
明水怯怯地拉了拉舒念的衣角:“小姐,我没事,我只是,被他们把衣裳扯烂了,挨了两下打,他们……还没做啥别的,袁队长就带人追上来了,我没事,只是有点吓着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哭出来,舒念赶忙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刚才还憋着一口气,此刻却抑制不住想要哭,她只能不断拍拍明水,不住点头,翻来覆去说不出别的,只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潮生面色一松,眉头不再锁紧,袁少文像是被人狠揍了一顿,腿脚无力,呆愣愣地跪着,抬头望了眼明水,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此时的他再也不似平日里见到明水那般眼神躲闪,像是揭开了幕布的眼睛里全都是满满的情意,稍有不慎就会满溢出来。
明水却瑟缩在舒念身后,浑身发抖,袁少文看样想要上前,只是他稍微一动,明水就惊诧跟着颤一下,几次下来,舒念不悦道:“袁队长,我看你此时还是出去一下的好。”
袁少文纹丝不动,舒念又缓慢地拔高声调说了一遍,他才抬起头,就在舒念以为还要再多费唇舌时,袁少文一声不吭转身出去了,江潮生看了看她们俩,只叮嘱了一句:“收拾一下,待会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回城的路上,明水趴在舒念腿上,身体蜷缩成团,开始两个人还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舒念想让明水放轻松一点,故意说一些往日趣事和吃食,明水也晓得她的好意,应着,看起来挺有兴致的,车子开了大半个小时后,毕竟累了一天,又折腾了许久,谁都累了,明水控制不住自己,困意来袭,渐渐趴在她腿上睡着了。
舒念低头看了她一下,松了一口气,将头靠在座背上,闭上眼,疲惫至极,太阳穴处绷得过紧,明明已经很累了,却睡不着,头脑依旧清醒。
明水像是睡得不踏实,轻轻哼了两声,舒念连忙伸手去拍,一下接一下,力道轻柔,明水没再辗转,很快陷入沉睡之中。
舒念低头瞧她,看着看着,憋不住笑了,她也真是佩服明水,天大地大,吃睡最大,什么也妨碍不了她,这也算是一种智慧啊,羡慕不来。
江潮生没有陪着她一同回来,但是派了诸多手下护送舒念,前前后后将近二十多号人,除了她坐的车,前后有三辆车夹着,里面塞满了荷枪实弹的官兵。
舒念知道他有要事去忙,理解他手头上事情的刻不容缓,理智上告诉自己,江潮生在忙大事要事,一定要理解,一定要支持,可情感上仍旧无法调节地失落。
望着窗外漆黑一片幕布般的夜空,舒念觉得心像是悬空吊在水面上,摇摆不停,难以安定。
不出意外,江潮生接连两天都没露面,甚至连电话也没打一个,舒念照常去学校上课,回到家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静水一起,陪着明水打麻将。
她向来不好这种消遣,总觉得太过磨人,一坐那么久,腰都累得受不了。
此番玩了两天下来,忽然发觉,这种消遣方式之所以这么受欢迎,当真有它独特不可取代的魅力,玩着玩着,还真能上瘾。
三人的技术看起来相差不大,和得最多的是舒念,静水打牌稳重,虽然不是总能和,但至少能做到不点炮,而急躁的明水就是输的最多的一个。
这样玩着玩着,明水有点急眼,抱怨道:“小姐,你这不是想安抚我,你是在割我的肉。”
虽然玩得小,架不住积少成多,明水还是输得哀嚎直叫,最后三人一致决定,不玩钱,堵些别的,每人面前放一盘花生米,以此为量,毕竟没有彩头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第三日,学校休息,前一天晚上舒念同两个水有些贪玩,打牌到后半夜,早晨起床就费了好大劲,最后干脆不折腾,翻个身又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是静水站在床边叫醒的,说有电话找她,是江潮生。
舒念一直在等他联系自己,那夜虽然江潮生刻意将人隐藏,但舒念站在楼上的窗户上向士兵所在的位置去看,黑压压一片,人数不下上百,这样的规模……
罢了,他既不愿说,也便不问了。
舒念在床上坐起,反倒愣了片刻神,直到静水再次来提醒,才起身去接电话。
“怎么这般贪睡?再不起,连同晌午饭一起吃吧。”江潮生的声音颇为轻快。
舒念也受他感染,笑了起来:“昨夜吃得宵夜,这会儿还不饿。你忙完了?事情都处理完了?”
“事情是没有处理完的那一天的,你解决完了一个疙瘩,明天一睁眼,又有新的事堆你眼前,没完没了,不说了,你啊快点收拾收拾吧,清醒一下,待会儿我带你去尝个鲜。”江潮生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
舒念有些不安:“丢下事情来同我出去吃东西,不合适吧?”
江潮生笑:“时间嘛,挤一挤总是有的,我再忙,也总要睡觉吃饭的呀,睡觉你不让陪,吃饭总是可以的。”
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隔着电话,舒念脸还是有点烧,江潮生接着又打趣道:“又脸红了吧?好了,不闹了,快点收拾好出门吧,我也才忙完,时间有些赶,今日就不过去接你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的人总去你家,我就在仙云楼等着你,到了会有人引你到包房里。”
挂断电话,舒念火速起身洗刷上妆,正在挑选衣服,静水又来,告知道门外有人找她,说是要送东西。
舒念有些意外,猜测会是谁,难道是江潮生?不可能,他交代地点时间那么清楚,不像是闹着玩,总不能挂了电话又来给自己一个惊喜吧?
胡乱猜着,便没了心思去选衣服,放弃洋装,选了一件十拿九稳的水红色攒黄色花纹的旗袍,对镜整理了下,就急匆匆地下了楼,向门外奔去,即至大门前,老赖打开了门,来者转过身来,舒念着实愣住。
唐立群笑得眉眼具弯:“舒小姐今天好漂亮。”
舒念呆愣在场,一时没回过神来,唐立群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品出味道来,笑容渐渐收拢,化成礼貌的模样:“你这是正要出门吗?是不是我来得不巧,耽误你时间了?”
舒念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着装,有点局促地笑笑:“是啊,有点事要出门。”
唐立群点头,了然地‘哦’着。
舒念觉察出自己话的意思很容易被他误解,像是在赶人,赶紧找了个话头,问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唐立群立马笑了:“无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舒念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逗自己,不禁摇头失笑:“现在的孩子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唐立群也笑了,伸出手指摆了摆,一边摇头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今天也没什么大事,但确实有点小事,喏,我是来送照片的。”
说罢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了过来,舒念本能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唐立群提醒道:“打开看看。”
舒念依言打开,统共有二十多张照片,有单独的,也有旁人入镜的,但主人公只有一个,就是她自己。
见舒念眼中带有疑惑望着自己,唐立群率先解释道:“这是做慈善那天我拍的,除了你同苏姐的两张合照,剩下的都是我随意拍的,如果觉得不太好,多多包涵。”
舒念忙道:“哪里,多谢你费心了。”
唐立群笑笑,算是接受了这份道谢。
舒念没了别的话说,又不好意思赶人,只是一想到江潮生再仙云楼等着自己,又控制不住地着急,只好再笑笑圆场。
唐立群开口道:“照片送到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不耽误你时间了,你既要出门,我就先走了,再会。”
他冲着舒念笑笑,隐约露出一颗小虎牙,笑容是难得一见的纯净童真,举起手挥了挥,算作告别,转身便要离开。
舒念心中涌起巨大的歉意,唐立群的身影看起来孤单得紧,脑筋还没有拎得清,嘴巴已经先行一步:“等一下。”
她叫住了唐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