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仙云楼,舒念让老丁先回去了,不知道会待到几点,一直等着也没必要,再说,有江潮生,一般不需要她操心回程的事,就算他忙,没时间送,自己也可以叫辆黄包车,方便得很。
站在街对面,舒念耽搁了一会儿,四处看了下,并没有看到江潮生平常用的车,想着或许他还没到,便慢悠悠走过去,进门问了店家,有人引着上楼,准备去到江潮生预定好的房间,楼梯转角,舒念听闻一个熟悉的男声,她抬头,竟然瞧见了钱家义。
他像是在跟人说着什么,手里小心拎着两个食盒,转身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此时再躲避已然来不及,两人明晃晃打了一个照面,舒念原本觉得尴尬,后又一想,她又没欠钱家义什么,做什么要一副心虚的样子,也没必要相见横眼装作陌生人,便稳稳站定在原地,望着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钱家义明显也是一愣,随后继续走过来,近到跟前才站住,颇为客气地招呼道:“你也在啊。”
舒念再一点头。
“我来买点粥,这里的粥品是青城最好的。”钱家义向来周到,此时话说得也不前不后,听着生硬。
舒念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一句话不说,未免让钱家义有些下不来台。
便随口道:“我记得你向来不爱喝粥,如今口味也变了。”
她清楚地记得,钱家义从未要求喝过粥,徐妈妈也很少做,即便做了,他也只象征性尝两口,所以在这里碰到他,舒念真的挺意外的。
这也是二人离婚后,第一次单独见面,上一次在咖啡馆,只隐约看了一个背影,还是他跟宁许巧一起。
曾经她也设想过,若再碰到钱家义,自己会作何反应,简单打声招呼?或者干脆视而不见?统统没有定论,苏灵韵还给她出过主意,说日后再见,一定要狠狠给他一记白眼,等到今日真的见到了,舒念反倒觉得,还是正经说句话的好,毕竟两人也不是真的仇人,没必要那般剑拔弩张。
钱家义始终笑得有些勉强尴尬:“不是我喝,是许巧……”
他收住话头,察觉到不该提这个名字,尤其在舒念面前。
舒念又不聋,当然听到了,点点头,神色如常:“也是,她向来肠胃不好。”
钱家义小心瞧着舒念的神色,确认她并无不悦,才点头应着道:“是啊,说了也不听,总是喝那么多酒,还不好好吃饭……”
他原本不想说这么多,怕引起舒念的反感,毕竟当初是他移情宁许巧才招致二人婚姻的结束,但面对她,不自觉就说了起来,许是这些话,他同旁人无从说起吧,而舒念,是了解宁许巧的,有着那么多年的情分,在旁人那里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心和不满,好像面对舒念时不自然就说了出来。
“她向来是听不进去人劝的,你该知道她的性子。”这次见面,舒念才发觉,钱家义同之前变化挺大的,其实还是那般英俊貌美,只是以往的丰神俊朗却不复存在,像是失了精气神干瘪的冬果,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
只是她也说不出太过安慰的话,只这么干巴巴拧出一句,便不再多言。
钱家义点头:“是啊,我多说了她也不乐意,总为这些小事吵也不是个办法,不知道她何时能爱惜保养下身子……”
舒念麻木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钱家义终究还是不敢多言,便问她:“你也来这里喝粥的吗?我记得你以前就总爱喝各样的粥。”
舒念点头,没再出声,她想终止跟钱家义的这场对话,眼神便望向一旁,这种有些不礼貌的行为,钱家义立马察觉,便识趣道:“那我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先走,再会。”
若是朋友,聊两句也未尝不可,可她同钱家义的关系本就尴尬,不结束,难道要她好言好语安慰着,再听他讲同新欢的情深款款吗?舒念可不是菩萨,即便有点好心肠和耐性,也不愿浪费在钱家义身上。
舒念再一点头,侧了下身子,做出让开路的姿势,钱家义快步通过,却又站定,回身问了一句:“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舒念沉住气,还是点头,她终究过意不去,觉得还是应当说点什么,才道:“很好。”
钱家义忙点头道:“很好就好,我也放心了。”
有何不放心的?既然已经一别两欢,自此喜怒皆与你无关。
舒念心里有些不忿,但什么也没说,多说无益,何况如今的情况。
其实钱家义当初要是老老实实告诉她同宁许巧之间的事,未必她不能见谅,可惜男人的心总存侥幸,以为不说就可以一直瞒下去。
再见他,身材仍旧高瘦,却不似之前玉树挺拔,舒念不知他经历了何事,短短四个月,形容枯萎了这许多,言谈之间,也许,被宁许巧那般放纵自由的性情折磨的吧。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同她也无甚关隘。
转身上楼,刚一转弯,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舒念着实愣在当场,随即问道:“你什么时候到了?”
江潮生微微侧头望着她:“刚才就到了,比你早了一刻钟。”
舒念皱眉:“我并没有看到你的车,还以为你没到。”
江潮生一抬下巴,示意窗户的位置:“从你下车起,到在路边晃悠不肯进来,东张西望四处转,我就看见你了。”
舒念失笑:“夸张,我哪有?”
江潮生继续道:“刚才在楼下碰到熟人了?”
“嗯?”舒念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钱家义,便反问道:“是啊,钱家义同你不也是老相识吗?”
江潮生向窗户处走了两步,眼帘垂了垂,舒念也跟着看过去正好能瞧见钱家义过路的身影,随即上车离开。
“宁许巧身子不舒服,钱家义给她买些粥回去。”舒念一句话说得明明白白,江潮生回身望她,又气又笑:“我又没问你为何会同他在这里碰到。”
舒念毫不在意的样子:“你问不问我都是凑巧同他碰上的,地方不是你定的吗?”
江潮生略带纠结的神色望着她,最后无奈道:“怎么你一同我在一起,就变得不一样呢?”
刚才同钱家义时,他在楼上看得分明,舒念仍旧是一派自持秀雅的模样,可一见到自己,一开口,立刻就变得伶牙俐齿。
舒念琢磨一番,猜测他这话是指钱家义,她原本就没做什么,其中缘由因果江潮生也清楚万分,所以觉得没什么值得他去在意的。
“我同钱家义又没什么好讲的,他来给宁许巧跑腿买粥养身子,我来同你赴约品美味,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舒念不甚在意地说着,抬头瞧见江潮生面色不悦,心里也老大不高兴:“地方又不是我定的,钱家义也不是我约的,你现在是在同我置气吗?”
店员上来,双手托盘上是江潮生为舒念点好的粥和小菜,他一来,两人立时都住了声,江潮生让来人先去把饭菜摆好,随后拉着舒念往包间里走,落座后,氛围也变得有些冷,谁都不肯先说话,莫名就陷入了赌气之中。
舒念脑子乱糟糟的一团,有唐立群,有酒糟,有钱家义,有宁许巧,有那天的枪声阵阵,想着就出了神,沉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江潮生与她隔桌相望,发现她又露出那种心不在焉的神色,心头像攒着一股无名之火。
他思虑再三,最后压下所有念头,出声说道:“尝尝吧,特意为你点的,再等就冷了,味道会差着些。”
舒念回神,点点头,乖顺地端起碗来挨个尝了尝,不住点头:“味道不错。”
瞧她吃得香,江潮生这才展露些许笑意。
“好吃吗?”忍不住出声问她,舒念一边吃一边肯定回答:“好吃,就是比静水的味道差一些。”
江潮生失笑:“你家静水手艺我也尝过,私以为,不及仙云楼。”
舒念摇头:“这你就外行了,仙云楼味道好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名满青城,但我吃静水做的饭菜吃惯了,这么些年早就刀刻一般记在心上,再吃别的,纵然味道再好,在我心里也不及静水的更贴实,况且,静水做的真的不比这里差。”
见江潮生还要说什么,舒念又补充了一句:“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个人口味不同罢了。”
江潮生笑她:“你为了身边的人倒是向来舍得下苦工,费这么大劲来说服我。”
舒念不以为然,继续喝着粥。
很快,桌上特意为她点的三碗粥就见了底,舒念将碗勺推开,摇摇头:“吃不下了。”
江潮生递过一碗茶,又将一个盛蜜饯的小碟子推过去,什么也没说,只努了努下巴。
舒念绕开了茶,她刚喝了满肚子粥,实在不想再喝稀的,便拾起两个蜜饯搁在嘴巴里随意嚼着。
望着眼前的茶杯发着呆。
而江潮生在对面望着她。
“在想什么?”江潮生压着嗓子问。
舒念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一时又有些出神,回答得稍微慢了些许:“没什么,吃饱了撑得,脑子都不转了。”
江潮生捏了捏拳头,复又松开,一派轻松平和:“你莫不是还在想着钱家义?”
舒念这次是真的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直接问:“你说什么?”
江潮生摇摇头,声音淡淡的:“你都听见了,何必多问?若是觉得不好回答,我不再问就是了。”
舒念拦住他的话:“你这话说得,我不知如何回答,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何以得此结论?你为什么会这般认为?”
她自认为并没有表现得很失态啊。
“你以前不是说过,就图男人长得好看,钱家义那模样,在你心里不是无人敢摄其锋芒吗?”江潮生说得有点牙酸。
舒念无语:“难道你不喜欢女子貌美吗?人都喜欢悦人眼目的东西,人,事,物,皆是如此。你也不够坦诚,若真是介意就直接说出来好了,一直在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江潮生断然否认:“我有何介意?你不是都说了吗?对钱家义并无他想,何况我与他也是旧相识,不过是怕你觉得不方便,所以一直没有露面。”
舒念抬眼打量他,想要开口质问,江潮生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敲敲桌子:“你若没有旁的想吃的,咱们就走吧。”
“你呢?不吃点吗?”舒念问,他既不愿说,自己也更没兴趣继续。
“我在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江潮生如实回答。
“你约我一同吃饭,结果自己倒先吃饱,这是什么道理?”舒念只觉得好笑。
“我本不爱粥点,不过发现你爱喝,就让少文搜罗了青城做这类吃食顶尖的店家,想着带你尝尝而已。”江潮生解释得清清楚楚。
舒念没了话说,江潮生又道:“走,难得我今日有闲暇时间,日头还早,我陪你去逛逛街。”
“是吗?”舒念一脸意外又满是惊喜的神色。
见江潮生已经起身,舒念也没有拖泥带水,拎起手包同样跨步而出,二人很快便下了楼。
走到大厅处,江潮生叮嘱她稍微等一下自己,不待舒念问他要做什么去,江潮生便折身而回,舒念琢磨着他可能是忘记拿什么东西,便安心等着。
“念念。”钱家义忽地出声叫她。
舒念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身去看,果然是钱家义,不过这次手里没再拎着食盒。
“你怎么又回来了?”舒念问。
钱家义有些不好意思:“刚走没多一会儿想起落下一样点心,许……”
他突然截住话头,只客套笑笑。
不用想也知道,是宁许巧喜欢吃的,舒念也懒得问,便只应付笑了笑。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难道一直没进去?”钱家义问她。
“我?”舒念一时有些难为,不知道该不该如实说在等江潮生,便道:“我在等个朋友。”
“这样啊。”钱家义瞧出她并不想多说,也没有追问,只了然地点点头,下一刻却愣住。
江潮生从旁轻轻揽住舒念的肩头,对他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钱兄。”
钱家义视线从舒念不自在的面上转到江潮生的手上,一时惊得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