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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梅信陵登门求见后二日,一夜饱雨疾风,下得谷中溪满,摧得竹倒松折,供村民樵采,逸客踏青往来的那座木桥亦在山洪之中断塌如斯。

狄含英有意将此桥修复如故,又欲以石桥代之,奈何所费颇巨,天珠派自家又是牵衣肘见,步雪履穿的尴尬境地,思来想去,终无一策。

见此,独孤烟月便以梅信陵之事相告,起初自然是被狄含英厉加叱怪,以“不亲市井”“树大招风”之名严词拒绝,但经不过独孤烟月几番软磨硬泡,最终勉强点头应允。

此事除了“铁夫人”郑霓绯稍有微词,三师姐史琴音笑而不语之外,余下众人皆是跃跃欲试,清扫花径以待。尤其是六师姐韶宜兰,为一雪烟火惨案之仇,更是极力促成独孤烟月之行。

……。

梅信陵的宅子地处城东,从外头打量,似是一处园林模样。

独孤烟月上前叩门。

须臾,一皂衣阍者出问,“何人惊扰?”

独孤烟月递上名刺,说明来意。阍者复将门关闭,只接了名刺入内。

“书已留下,少主谢客不出,姑娘请便。”皂衣阍者出报。

因早已将梅信陵的行踪打探了然,对此遭遇,独孤烟月倒也未显得如何沮丧,只是称谢告辞而已。

她来到一家店招为“亏便亏我也”的饼店点了几个环饼,一碗百味羹吃得齿颊生香。

一俊模样的少年厮波特意绕至她之面前,笑而一拜,独孤烟月亦冲其微微一笑,挑选了几个果子,予他了些九叠篆铜钱。

是夜留宿于城中不提。

翌日晨晓,独孤烟月径奔梅府而去。

开门的仍是昨日那位,他一见着独孤烟月之面,即作揖不止,连说少主请姑娘至城中丰乐楼等候,一应茶水钱,皆由庄上作结。

独孤烟月依言行事。

落座不久,但见梅信陵一身青衣,头簪一朵硕大之艳色牡丹而来。

他站于楼下,冲二楼临窗而坐的独孤烟月招手,示意她下楼叙话。

待二人一路步行至蔡河东水门处,梅信陵一招手,一叶扁舟无声而至。

及船划至数里之外,目之所及,岸上桃李杏梨,相间而植,远望锦绣似云。

“玉屑膏、甘露饼、鲍螺、裹蜜、二色灌香藕、乌李。”梅信陵将方几上之菓点一一报上名来。

“有事相商,今日只有清茶为伴。”他亲替独孤烟月斟茶一杯。

又见他骄然一笑,“某祖上本鄂州江夏人,12岁随父母迁居益州,遂落籍于彼。益州,天府之国,‘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如我等地位卑下之商士,若肯钻营,广布局,泛交游,则良宅美田,如若探囊取物,伸手摘李而已。但事难两全。”

他又一叹气,“以我为喻,若迎娶佳妇,也无非就是公主、郡主啥的,何其凄惨也!”

独孤烟月不解曰:“公主,郡主,皆人中之凤,求而不得,何可说凄惨二字?”

“真是黄童稚子之言哪。”梅信陵撇头拭泪(并无泪可拭),“娶了官家子孙又如何。自古商家,君子耻之。连个像样点儿的朋友都交不上。还有,自家的子子孙孙们,怕是也从此断了科举入仕的盼头。日后,他们立于牌位之前,祭奠我之时,表面上必定都假模假样地凄凄惨惨,哭哭啼啼一番,你以为他们是哭我这个老人家哪?他们是哭自己投错了人家,选错了祖宗。”

独孤烟月本是极易伤风感月之人,听闻如此人间惨剧,不由又恻恻然追问一句,“那您,为何还……”。

“因为人性。”梅信陵画风突变,一下子又情神激奋起来,“钻营科考之人,多是在前人设下的局里打转转,没被转晕的少数人,倒也是烈火见真金,无非是入朝拜相,显名于世,比如当朝之韩魏公。”

他拿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眯了一双峻目,复又感慨道:“至于那些非少数人,则众所周知地,成为世间之泯然众人矣。此种结局,当为可惜。心中有志,但无路可达。经时历月,犀角日长,时移物换,又因人间琐事加身,此辈也就随遇而安,自安天命而已……。”

“行商之人,当是第三种人?”独孤烟月稍一迟疑,道出心悟。

“然也!”梅信陵道,“见世间靡丽纷华,展自身鸿鹄之襟怀,何其壮哉,何其乐哉。此生为商贾,吾死不朽矣。”

一个商人,开口闭口鸿鹄之志?梅信陵今日之片言只语,实在令人眼界一开。

“不过,我也算生对了时代。至少目下,我的儿子便也可抬头挺胸地做个读书郎了。虽然,我自家的Esposa都还在寻寻觅觅之中。”

“哦,Esposa就是拙荆之意。西班牙语,上个月跑贸易时所学。”梅信陵耸了耸肩。

独孤烟月付之一笑。

“这次请诸位仙姑下山,并非一时之兴,而是斟酌再三,才有此一说。”梅信陵语及延邀一事。

闻此,独孤烟月忙言自梅信陵下山之后,众人思及此事,皆有追悔之意。

梅信陵哈哈一笑,道:“能为美人所欺,乃是人生一快意事,何须言过。”

独孤烟月赧然一笑,“梅先生有容人之量,我等不及。”

“休要夸言欺我。”梅信陵笑言。

二人遂又将来日之事,细细说与一二。

独孤烟月跃下小舟,抱拳施礼,曰:“我有一事不解,还望梅先生赐教。”

梅信陵尚在舟上,面朝对岸观花,听此一问,转将身来,笑曰:“何事?”

独孤烟月朗声道:“先生何以第一日不见我,明明便在府上。”

梅信陵回曰:“我若见了你,则恐天珠派将我托付之事,视作儿戏一般。”

“那梅先生又如何肯将这紧要之事,与我半日相商,烟月不过叨陪末座之人。”独孤烟月又是一问。

“人间富贵自来逼君,此少年,哦不,此少女非彼少女也,他日自有鸣世之时。”梅少陵目中春风一度,令人心中一暖。

独孤烟月亦不再多言,循旧路回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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