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尘亚的话不但让柳忆完全摸不着头脑,桃小别更是心中震惊无比,她见法尘亚只顾盯着柳忆瞧,赶紧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师父,可惜师父此时并未瞧她,同样也在盯着柳忆。而柳忆在法尘亚和求离的注视下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浑身都感觉着如芒在背般的难受。
桃小别觉得师父和那位大妖司的目光都奇怪至极,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柳忆怎么忽然变成了香饽饽,难道拥有一副仙骨当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要招来如此着紧的目光?
桃小别正暗自思量着,那苍老而枯瘦的法尘亚突然朝柳忆慢慢地走了过去。法尘亚虽身形瘦小,但气场却很强大,再加上他那一身诡异乖张的气息,顿时就让天歌、夏月和秋星自觉地从柳忆身边退让几步,很快就给法尘亚腾出了位置。
柳忆知道这位老者既然能那般盯着自己,必定事出有因,眼下朝自己走过来肯定会问自己一些问题,也许自己就能寻到他为何死盯着自己,为何要说那些奇奇怪怪之话语的端倪。所以,柳忆心下虽有不安,但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并且无惧地直视着法尘亚,想看清楚他那一会儿浑浊一会儿又无比清明的双眼中到底藏了些什么。
而法尘亚越是走近柳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越是堆起笑意,等站定在柳忆面前时,他那张皮包骨的脸上已被皱纹和笑意挤出数不清的沟壑纹理,唯独那双眼睛仍旧在闪烁着华光。
法尘亚的声音虽然嘶哑,但听得出那是他最为温和的语气:“孩子,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柳忆被这个问题彻底弄晕了,法尘亚的口吻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的长辈,话语中的关切之情浓得藏也藏不住,而柳忆再也装不出镇静自若的神情,满脸疑惑地问:“您……认识我?”
“哈哈哈哈!”法尘亚好像十分高兴,一边笑一边捋着银白的胡须,他亲昵地拍拍柳忆的肩膀道:“现在不就认识了?”
法尘亚伸手拍柳忆的动作让他本能地退了半步,他实在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看向求离。而求离上神此时也正看着他,不过求离的脸上并无多余的情绪,完全让柳忆不得要领。
没容柳忆过多思虑,法尘亚突然张开瘦骨嶙峋的手掌,凭空变出一柄古朴幽暗的宝剑。但见此剑的剑柄之上一面刻着日月星辰,一面则刻着山川大海,此剑剑鞘通身乌黑,奇怪的是没有半分锐气,反而给人一种笃定、仁慈之感。
法尘亚将手中之剑伸到柳忆面前:“孩子,你我是有缘人,今日老夫就赠你一把宝剑,它叫绝影,有此剑加持你日后的修习之道必将有成!”
柳忆一下就被古朴祥和的绝影剑吸引,他正想伸手去接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去看求离,见求离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绝影。他握好剑柄和剑鞘,猛一用劲儿,只听“唰”的一声,绝影剑猛然出鞘,一股旷远悲怆的剑气如潮水般蔓延而开,惊得一旁的夏月和秋星一边惊呼一边捂紧了眼睛,根本不敢去看那绝影剑刃上的炽烈光华。
桃小别舔舔嘴唇赞叹道:“好剑啊!”
而柳忆见夏月、秋星受惊赶紧将剑身推回剑鞘内,那股强大的剑气顿时消失,剑身上再次笼罩起一股笃定、仁慈之感。柳忆皱眉望着绝影,心道原来这乌黑的剑鞘是一层屏障,将这把剑伪装得如此不起眼。
此时法尘亚转身朝求离道:“如此老夫便走了,上神莫送。”说完又朝桃小别笑呵呵地说:“还有你,以后想要什么东西只管来星月洞府找老夫,不要再行那偷鸡摸狗之事。”说完将双手负于身后,一脸愉悦地步出了听涛小院。
法尘亚的话让除了求离以外的几人全都面色羞赧,因为他们全都去过星月洞府偷那无声仙草,眼下被法尘亚当面揭穿,皆面露惶恐之色,但见法尘亚并无怪罪之状,而是坦然的走掉了,才暗自舒了口气。
桃小别拍了拍胸口轻声道:“也不知是不是葆迦年出卖了我们!”
求离道:“你还当真以为妖王和大妖司会查不出那日私闯星月洞府的贼人是谁?”见桃小别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求离宠溺一笑道:“依为师看,你应该谢谢那位妖界的殿下,想来当日也是因为他,才免去了你们诸多麻烦。”
这个问题对桃小别来说早就是过去的事情,她急不可耐的转移了话题:“师父,这位大妖司为何对柳忆如此另眼相待啊?”显然,桃小别的问题也是柳忆急于知道的,他也赶紧将目光看向了求离,想得到一个正确的解答。
哪知求离只是淡淡地道:“这是柳忆的机缘。”说完又冲柳忆道:“此剑与你正相匹配,以后你就随身带着,不要负了大妖司的一番美意。”
见柳忆只知恭敬的点头行礼,桃小别又问:“这位大妖司喜欢柳忆就算了,为何要说什么他是我的命定之人,他到底何意啊?”
求离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僵硬了片刻,然后才道:“命定、天选这般言辞,讲起来玄妙绝伦,听的人不要入心就好。何况,柳忆陪在为师身侧的岁月比你和天歌都长,说他会一直全心待你也并非妄言。”
求离的一番话将桃小别和柳忆心中的疑惑一扫而空,唯有天歌看着柳忆以及他手中的绝影剑的目光变得不再若从前般坦然自若。
而此时求离上神转身朝屋内走去,清冷的声音徐徐传来:“别儿随我来,其他人都散了吧。”
求离上神的话就是命令,桃小别马上意识到师父有话要单独同自己讲,而夏月、秋星和天歌朝着求离的背影行礼后就迅速地退下了,倒是柳忆拎起绝影剑飞到听涛小院最高的屋檐上迎风而立,就如一个护卫般随时注意着小院内外的情形,他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挺拔坚定,并且那般的全心全意。
桃小别随师父走到小厅内后,见求离的目光落在茶盏之上,立刻手疾眼快地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然后双手递给师父,嘴中乖巧地说:“师父请喝茶。”
求离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桃小别全身上下逡巡了一遍才道:“你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桃小别一蹦三尺高,得意洋洋地说:“师父帮我疗的伤还能有假?早就好得不能再好啦!”
求离点点头,突然说:“将云狡兽唤出来给为师瞧瞧。”
桃小别一拍脑门,心道自己真是忘性大,居然忘了跟师父说云狡兽的事。想毕也不再多言,从袖笼中掏出金角笼轻轻一转,那只全身白毛形似松鼠的可爱云狡兽就钻了出来。
许是被桃小别关得久了,云狡兽一出笼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腰还没伸完突然瞥见桃小别身边还有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它凝目一看,竟见到一双朝思暮想,清朗深邃的眸子,云狡兽顿时呆愣当场,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时,它立刻收起尚在舒展的手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一下就蹿进了求离的怀中。
求离清冷的面庞上也浮上几丝喜色,他将云狡兽抱在臂弯中轻轻的抚摸着,朝桃小别道:“你心中的神兽就该长成如此模样?”
桃小别得意地点点头:“可爱吧?”
求离忍俊不禁道:“跟在你的身旁倒也般配。”说完又低头对云狡兽道:“你既已认主,从今往后就要好好护着桃小别。记住,任何时候,她都比我重要。”
云狡兽缩着脑袋在求离的胸前蹭了蹭,又回过头瞧了瞧桃小别,才开口道:“请尊上放心!从认主完成之日起,主人所愿即是我之所念,我可死,主人不可伤。”说完依依不舍的离开求离上神的怀抱,回到桃小别身边乖巧的坐在她的膝间。
桃小别哈哈大笑着使劲揉了一把云狡兽毛茸茸的脑袋道:“不用如此,我知你紧张师父。在我心中,师父安危犹胜于我,你是我的神兽,我的师父也是你需要倾心看顾之人,不分轻重,不论彼此。所以,你的主人并非我一人,我和我的师父,皆为你主。”
求离眉目之间皆是笑意,但还是忍不住揶揄道:“莫非别儿认为,为师还需要一只小兽来看顾?”
求离的话让云狡兽委屈地低着头一阵呜呜丫丫,似是十分不满求离上神看轻自己的能力。桃小别嘴里哼道:“师父好坏啊,欺负别儿的云狡兽,你看它都伤心了!”
求离朝云狡兽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掌:“既是舍不得我,那就过来吧!”云狡兽猛的睁大眼睛,看看求离又看看桃小别。桃小别被它傻乎乎的模样逗笑,一边推它一边道:“去吧去吧,我又不会吃醋,反正你现在有两个主子,听谁的话都一样。”
云狡兽顿时明白它仍旧能与求离保持着附拥的关系,双瞳之中灵光乍现,一时高兴得无以复加,在求离和桃小别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好不愉快。
等云狡兽终于安静下来,求离一边抚摸着它身上柔软的毛发,一边对桃小别道:“这只神兽你如何得到,可曾说与别人知晓?”
桃小别摇摇头:“未曾,就是八神问起,我也只是说机缘巧合。不过洛安和葆迦年倒是知道的。洛安与我一同在那洞中亲眼见到云狡兽认主、变身,而且我也不想瞒他;葆迦年也是我自愿相告,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别儿信任他们。”
求离又问:“天歌呢?他知道吗?”
桃小别摇摇头:“我倒并非想要瞒他,只是一直没机会告诉他。”
“那就莫要说了。”求离平静地望着桃小别道:“毕竟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桃小别乖巧地应声。
求离低头去看云狡兽:“它既已认主,那你与它应是心意相通,它的本领,它的前世今生,你也应是全都知晓了?”
见桃小别点头,求离满意地说:“那为师就放心了。今后有云狡兽随傍身侧,即便为师不在,这天地之间也没有多少人能伤得了你。”
桃小别一听“为师不在”这句话心中没来由的一紧,一下扑过去拉着求离的衣袂道:“师父为何不在,师父要去何处?”
求离微笑着摸摸她的头,无可奈何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自去天界修习,我回春庭幽谷陪伴你的娘亲啊。”求离的话让桃小别突然记起在云狡兽的记忆中看到的那些师父为情所困的过往,还有她身上为何会有师父的血脉,难道自己当真是师父的孩子?如果面前这位被自己喊了数千年师父的人本应是自己的父亲,那对桃小别来说,将是何等雀跃的幸事。
于是,桃小别抓着求离的衣袖,一双翦水秋瞳深深的凝视着求离上神那双同样深邃的眼眸,她好想好想问出那句:“被你爱着的那个人是我的娘亲吗?你是我的父亲吗?”
求离见她如失了魂般一动不动,遂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笑言道:“我的别儿这是怎么了?”
桃小别眨了眨眼睛终于憋出一句话:“我的父亲是谁?”
而求离上神顷刻间面色大变,他那双原本带着笑意的眸子里浮起了寒凉,那张温存的脸也被深重的悲怆层层裹覆,竟让桃小别突然觉得面前这位温和亲近的师父一瞬间已与她远隔千山万水,再也感觉不到半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