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目光闪躲,欲言又止的模样,凌薇咬住下唇,脑中闪过无数可能,最终也只是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目光平静,淡道:“说吧,究竟出了何事。东宫太子在位,且无差错,父皇断不能将此传给我。究竟……出了何事?告诉我,不准有任何欺瞒。”
“……圣上不允。”
音离刚想直起身子,凌薇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其带到近前,直视着他的双眸道:“不允也得允。你不告诉我,我是不会接这双龙玉玺的。音离,可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你曾说过,往后只效忠我一人的。”
“殿下。”
“一字不漏,全部告诉我。”
“……殿下的封王大典只是幌子,目的在于迷惑西昌军,圣上便可趁此时机亲率大军讨伐敌军。现下,圣上已御驾亲征,太子与三王爷随驾,于皇城十里外的嘉谷关正面对峙敌军。此战,连宫内禁军都悉数调动了,只余威武大将军和一万士兵死守皇城。圣上旨意,若此战败,宁死不降,请江陵王与皇城共存亡。”
凌薇渐渐松开音离的衣襟,又听他续道:“陛下还道,双龙玉玺不可交于敌军之手,切不可。”
她脑子紊乱,好不容易理清所有的思绪,忙将双龙玉玺藏进怀里,转身上马,马鞭狠狠一抽,以最快的速度驱向江陵皇城城门。
“殿下!”音离见此亦翻身跃上马鞍,追着凌薇的身影而去。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
太皇太后和太后命宫人们速速传唤各宫妃嫔至正阳宫外的广场。
转瞬,皇后林蕙心、贵妃赵氏、淑妃李氏、德妃郑氏、贤妃宋氏,周昭仪、被贬至广寒院的张昭容、丽昭媛……
正宫皇后,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六宫粉黛悉数在此。
再加上无数的宫人和宫女,如伺候轩皇帝的张喜、伺候赵贵妃的文公公、纯阳殿总管安怀、宫女香儿、羽儿等。
连平阳殿七皇子凌德和东宫承宣殿的太子妃吴氏都被传唤于此,众人心内惶惶,极为不安地左顾右盼。
“想必你们都知道——”太皇太后在太后的搀扶下来到她们面前,手中转动着佛珠,一夕之间仿佛又老了不少,她叹息着道:“苑南四州十五城,苑北五州二十一城,统统失守。我北凌泱泱大国,九州三十七城,唯今只剩玄州江陵皇城。可笑,太可笑!!!”
太后静立一侧,拿起手帕轻轻抹着泪,道:“你们……都是我北凌的好孩子。”
底下一片静默之声,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她们似是已有所觉。
太皇太后捶着胸口,哽咽续道:“西昌敌军,已至皇城十里外的嘉谷关。此时此刻,我北凌所有将士正浴血杀敌,保卫我们的家国。可此战……怕是凶多吉少。你们的圣上、夫君、天子,如今挂帅亲征,为北凌抛头颅洒热血,不惜与敌军拼死血战。我北凌国儿女,皆有铮铮傲骨,宁死……也不做亡国之奴!家国兴亡,我们无能为力。今日,就以我们的鲜血殉这北凌江山,以慰死去将士们的三十万英魂。”
“愿与北凌国共存亡!!!”底下乌泱泱跪倒一片,就连刚刚怀有身孕的太子妃吴氏都一脸坚定地跪下磕头。
太皇太后宽袖一挥,宫女们纷纷捧着盛有毒酒的金樽送到妃嫔们面前。几乎同时,太皇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宫女雪儿,捧了两盏极尽华贵的金樽,送至太皇太后和太后身前。
“哀家,不愿受辱……想必你们也是一样的。此去——”她接过金樽,突然拔高了声音,胸腔起伏,“祭我北凌国三十万将士们,愿尔等英魂——荣归故里!!!”太皇太后仰头饮尽杯中之酒,金杯掷地,裂成两半。
随后便是太后、皇后、四妃九嫔……纷纷将酒杯高举头顶,扬声道:“此去——祭我北凌国的三十万将士们,愿尔等英魂——荣归故里!!!”
声声哭泣,句句啼血,响彻云霄。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金杯掷地与碎裂声中,陆续有身影半跪着咽气,却各个挺着胸膛没有倒地。
直至最后,连宫人们都相继喝下毒酒身亡,全部以血来祭英魂。
忽降大雪,簌簌而落,飞舞飘零。
……
“报——!!!”
“禁军不敌,张统领战死沙场!陛下——薨了!!!”
“太子与三王爷亦战死嘉谷关,敌军已兵临城下,即将破城!”
“……”
城墙之上,腥风弥漫。
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令凌薇的心头涌起阵阵不适之感,她皱了皱眉,压下这股反胃的感觉,负手行至皇城的垛墙边,低头俯视着城下队列整齐、气势冲天的西昌敌国虎啸军。
他们已将北凌国抗敌的将士悉数杀尽,且身后仍有援军正不断赶来,使得原本就高昂的士气更为之一振。
八万虎啸军列阵在前,十万西昌帝亲兵追随在后,而江陵皇城只剩一万精兵,简直就是负隅顽抗。
下一刻,西昌虎啸军又变得出乎寻常的安静。前排的步兵与两翼的骑兵静候在原地,后排的弓箭手一排接一排的拉弦满弓,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这是一幕诡异至极的景象。
空气里流淌着静止的气息,静到能听见远处雪落之声,而城下的敌军仿佛被定身了般屏息静立。
此时此刻,唯有那面随着狂风猎猎飘舞的“西昌”黑色旌旗在提醒城墙上的北凌士兵,敌军已兵临城下!
凌薇的视线先是转向一手牵着身下缰绳,一手高举旌旗的传令兵,不过须臾,便又转向传令兵身边的主将,恰对上那一双如黑鹰般锐利清亮的眼眸,目光灼灼,像是盯视着猎物,有种随时会扑上来将她生生撕碎的错觉。
银色铠甲,长枪在前,铮铮傲骨,气势逼人。
她从未见过那般意气风发的男子,一头长发高束过顶,浑身散发着凛然的王者之气,偏生又生得一副桀骜不驯的面容,仅仅与他对视片刻,便不由败下阵来。
那种与生俱来的战神气势,非她所能匹敌。
此时慕容霆亦审视着城墙上的凌薇,忽然,身下汗血宝马发起狂来,前蹄腾空,仰首嘶鸣。
慕容霆不慌不忙,仅是腾出左手稍稍勒了一下缰绳,那匹马旋即又安静下来,在原地轻轻踱步。
城墙上,音离在凌薇身后提醒道:“殿下,那是西昌国此次战事的主将——慕容霆。”
凌薇轻颔首,眼神毫不躲闪,坦然直视着城下敌国主将的眼睛,淡淡道:“我知晓,战神慕容霆。”
慕容家族乃西昌国六大家族之首,世代承袭武将,这一任家主是西昌国赫赫有名的兵马大元帅慕容詹,其夫人则是西昌帝的胞姐赫连大长公主。
因此,这慕容霆作为大长公主与大元帅的独子,自出身起始就注定不凡,且备受瞩目,举国上下都对其怀抱希望。
慕容霆亦不负众望,十二岁起便随军出征,英勇杀敌,战功彪炳,未有败绩。如今年方十七,所到之处,却令敌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这个慕容霆,算是承载了慕容家族所有的希冀与荣耀。
不过,凌薇所知的远不止这些,慕容霆此人骁勇善战不说,治军更是严明,手下的虎啸军从不随意烧杀抢掠,亦不杀妇孺。这些将士们,各个追随慕容霆南征北战,皆可以一敌百。
“殿下,赵将军正死守城门,他已下令与皇城共存亡!”传达命令的小兵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将这一消息告诉凌薇。
凌薇却不理他,只偏头问身旁的音离道:“音离,你觉得……他若称王,可是明君?”
“……慕容霆虽是武将,却自幼同西昌帝之女华裳公主一起习读诗书,其师黎元齐曾赞慕容霆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文,乃治世奇才;武,可安邦定国。”音离虽不解凌薇此话何意,亦照实回道。
“好。我再问你,活着……可比死了好?”
“殿下是想……”音离忽然意识到什么,满目诧异的看向凌薇,嘴唇微微张了张,却未将心中之言吐出。
轩皇帝、太子和三王爷所率领的三军已在十里之外的嘉谷关被虎啸军一举歼灭,北凌至少损了九成的兵力,如今城内的士兵若想御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轩皇帝临行前命他将传国玉玺交至十殿下手中并留下一句话:宁死不降。
凌薇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并未回头,只望向远处城墙下的慕容霆,不知想起什么,嘴唇微微挑了挑。
这一幕落在慕容霆眼里,只当她是不屑,心中怒气升腾,便将长枪高举,指向城墙上的凌薇,厉声问道:“城上所立何人?!”
他着实对城墙上的小白脸生恼,长得娘里娘气便算了,竟还敢蔑视他战神之威,真想与这小白脸好好打上一架。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瞧着没有半分男儿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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