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感受到了慕容霆眼中凌厉的杀气，唇角笑容不由加深，道：“音离，告诉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注入你的三分内力。”

那慕容霆方才喊话时加了几分内力，所以他们在城墙上才能听得如此清楚。

不管如何，便是输也要输得体面一些。

音离用内力将声音扩散，久久回荡：“北凌国十殿下——凌微！”

“开城门，我饶这城中十万百姓不死，否则我身后的八万虎啸军铁骑就踏平这北凌国的城门，今日必血溅都城！”

这场雪，下得愈发深了。

凌薇走到方才传令的小兵面前，双手重重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字一句道：“去——告诉赵将军，开城门。”

“……”传令小兵猛地抬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向凌薇确认了一遍，“殿下是说开城门？”

“你没有听错。告诉赵将军，我以江陵王的身份命令他，开城门。”

“唯。”传令小兵双手抱拳，心中虽有千般质疑，但碍于身份，只好领命去了。

见传令小兵走远，凌薇才长舒一口气，脚步踉跄地倒退两步，却强撑着稳住了身子，咬了咬唇，暗暗下定决心。

“殿下！”音离早就抢先一步上前，但伸出去的手终归还是在半途收了回来。

“无碍的。我没见过这般大场面，只是有些害怕而已。你是不是觉得，我如此做与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无甚分别？”凌薇自嘲的笑了笑，她从前最讨厌这样的人，如今亦做了这样的事，真是想唾骂自己。

音离看着凌薇单薄的背影，眉心皱了皱，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到头来只一句：“音离相信殿下有自己的考量。”

凌薇转身，与音离面对面站着，她如今已差他一个头，只能微微仰头，同他眼神对视。

她只觉得那双眼睛里藏着浩瀚的星辰，漆黑透亮，将她轻颤的身子照得无所遁形。

凌薇酝酿了半天，发现自己无法对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说谎，最终叹了口气，道：“于百姓而言，他们根本不在乎谁坐上那帝王之位。我生就帝王之家，无法更改自己的命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宿命。可我这个王爷……从未帮助过城中百姓一分一毫，又如何能逼迫那些无辜之人陪我一起死呢？”

此时此刻，音离才真正明白凌薇的用意，她不是贪生怕死，是不愿城中百姓受累，沦为战争中的一缕亡魂。

舍一人之王位，全万人之性命。何其艰难的抉择……

“殿下曾说过民为贵，君为轻。那些百姓若是知道殿下的良苦用心，必然会理解的。”

会吗？

大抵不会的。凌薇心里是知晓答案的。

他日史书列传，只会添油加醋，将“凌微”这个名字描绘成十恶不赦的卖国贼。

“知不知道，都无甚分别了。算了，不说这些，我们先下去吧。怕是赵将军不能遵从我的命令呢。”

“唯。”

事实果然不出凌薇所料，赵将军正命城内剩下的一万士兵死守城门，无论如何也要与江陵城共存亡。

见凌薇带着音离从城墙上走下来，赵品之视若无睹，转过身继续指挥弓箭手在箭簇上绑好引燃物，然后让他们带着火矢去城墙之上待命。

一旦敌军攻城，这些火矢就会万箭齐发。

“舅舅——”凌薇径自走向赵品之，两旁的士兵抱拳行礼的同时为她让出了一条道路来，所以她很快走到了赵品之面前。

“殿下。”赵品之这才不情不愿地行礼，可语气分明敷衍居多。

凌薇自然知道赵品之的性子，想必此刻他心中已是十分不满，若不是看在赵贵妃的面上，只怕都不屑理睬她这个江陵王。

“我方才让那小兄弟传话，不知舅舅可有收到我的命令？”

凌薇环顾四周，并未看见方才的传令兵，暗暗猜测是赵品之心生恼怒，罚他去他处做苦力了。

“许是他偷懒去了别处，末将不曾收到什么命令。”

“即是如此，也罢，本王亲自来告诉舅舅……”

“殿下！”赵品之的神情已是不耐，眉眼都拧成了一团，“我北凌建国一百五十七年，虽吃过大大小小无数的败仗，可从未受降于他国，那对将士们来说是奇耻大辱！你问问他们，他们宁可抛头颅洒热血，也绝不甘愿被敌人踩在脚底下肆意践踏！我北凌国将士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纵是贵为天子的轩皇帝，亦不惜舍命一战，我等怎可退却？！”

凌薇抬眼扫了一圈沾了满身雪花的金甲士兵，见他们眼底虽充斥着红色血丝，脸上亦写满了多日不曾合眼的倦怠，却各个抱着必死的决心。

彷佛，死就是战士的最终归宿。

“那城内百姓呢？将军可有考虑过他们？”

“身为北凌子民，就该与皇城同生共死，这是他们理当背负的使命！若是殿下贪生怕死，尽管弃城而去便是，末将绝不阻拦！”赵品之掷地有声地道。

“……我只问一句，将军可是不愿开城门？”

“我北凌国战士——宁死不降！”

“好。”凌薇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掌心之中，道：“若是我以北凌皇室仅剩血脉的身份命令你呢？这传国玉玺，想必将军该明白其中的含义吧？”

白玉雕刻而成的双龙传国玉玺——向来由北凌国上一任君王传给下一任继承人，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位与权利。

历代如此。

持双龙传国玉玺者，乃名正言顺的北凌皇室继承人，举国上下莫敢不从。

瞬间，“哗啦啦”跪倒一片，所有士兵皆对凌薇俯首称臣，包括她身后的音离。

“殿下！”赵品之见之色变，左膝跪地，摘下头顶的金黄色头盔轻轻放至身侧，双手猛地抱拳，面上带了几分犹豫和挣扎，嘴唇轻颤着道：“还请殿下三思！城门若开，北凌将不复矣！！！”

他痛心疾首，那是他守护了一世的皇城，到头来却要眼睁睁的看着它落入敌人手中，他不甘心……不甘心呐！

一片雪花飘落在他的唇上，仅仅片刻，又消融化成雪水，自他唇角滴落。

“赵将军。”

看到这一幕，凌薇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双龙玉玺，无声叹息，终是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嗓音清冷地道：“开城门罢。”

“……”赵品之眼中泪花闪烁，脑袋重重地磕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哽咽，“唯。”

凌薇再次睁眼时，赵品之已俐落起身，三两步走向那扇紧闭的城门，高声下令道：“开城门——”

只听见“吱呀”一声，左右两扇沉重的朱红城门同时被打开，瞬时有一束刺眼的光芒照了进来。

“嗒、嗒、嗒……”

逆光的方向，银铠少年只身一人纵马而来，长枪指地，一身凛然傲骨。

凌薇静静立在原地，看向那道因逆光而显得模糊的影子，直至坐在马背上的少年缓缓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才下意识反应过来：敌军主帅已然入城。

再看向他身后，八万虎啸军和十万西昌大军仍停留在原地，并未随他入城。

在马儿的脑袋将要撞到凌薇之际，慕容霆及时勒住了缰绳，不过一人一马此刻离得极近，稍稍移动就会撞上彼此。

见凌薇虽险些被他的汗血宝马踏云撞到身体，却丝毫没有露出胆怯的神色，依旧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处，且未后退半分，心中不由对其改观。

如此有胆识的少年郎，并不多见。

“北凌国十殿下凌微？就是那个说出民为贵，君为轻的凌微？”慕容霆微微眯起眼睛，从上到下将披着紫裘的凌薇打量了一遍，方才离的远只觉这小子是个小白脸，如今再瞧一遍竟觉得这小子生得唇红齿白，丰神俊朗，是个难得的美少年。

……若为女子，当是倾城倾国色。

“正是小王。”凌薇不卑不亢，袖间双手往前一拱，身子略弯，行的是文人的作揖礼，而非将士的抱拳礼。

慕容霆倒不甚在意这些，只因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凌薇身上。不过，并非为美貌所惑，而是审视这个名震一时的少年郎。

能得他师父黎元齐赞誉之人，放眼宿辰大陆亦不过尔尔，这少年便是其中一个。

两人都在打量彼此，一个光明正大，一个不动声色。

于是，便有了后来这段载入史册的描述。

彼时，漫天飞雪，城门大开。

敌国战神慕容霆，单枪匹马闯入江陵城，于城门内遇江陵王。

前者银鞍骏马，桀骜不羁；后者紫裘披身，温文有礼。

慕容霆轻抚鬃毛，俯身贴近江陵王，道：“汝，缘何降？”

微双手奉上双龙玉玺，进退有度，柔声道：“苍生万民何辜？”

“得江陵王，北凌万民之幸矣！”霆王扬手接玉玺，领虎啸军直驱北凌皇宫，沿途未掠百姓分毫，亦未伤之半分。

惜，六宫妃嫔悉数自尽于正阳宫外，无一活口。

微纵马疾驰，随虎啸军而去，身侧只得以一黑衣侍卫相伴，所到之处皆唾骂之声。

翌日，得西昌帝谕旨，北凌纳入西昌附属国版图，封慕容霆为北凌摄政王，暂代君王之职，管朝中诸事；江陵王辅之。

微虽辅之，未得实权，兼其行事无道，于宫中圈养面首十数人，惑乱朝纲，顽劣不堪，放纵不羁。

是以，北凌国皆以摄政王慕容霆马首是瞻，年复五载，一成不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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