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郎在武功县又逗留了两日,等萧展接手了王家选出来的三千族兵,这才驾着马车踏上归途。
宽敞豪华的车厢里,两女并坐在羊皮毛毯铺设的软榻上,身前左侧,挨着厢壁的是一张雕刻着精致图案的木案几,右侧则是一个用来储物的壁柜。
张玉郎从壁柜里取出一小坛竹叶青,坐回驾驶位,拍开泥封灌了一口,叹道:“好车,好酒!”
烈日当空,豪车美女美酒,驾车的钦差特使,以及车后三千装备精良,行进有度的骑兵,组成了一幅收获满满的“大日归程图”。
萧展望着价值不菲的豪华马车,心里感慨,相比气运鼎与王家贡献出来的三千骑兵,马车反而是其中价值最低的。
张大人这一趟没白来,我这一趟是白跑了萧展沉吟道:“大人待西番人甚为和善啊。”
张玉郎缓缓点头:“他们与我们是同根同源的族人,不应被仇恨歧视。”
“大人此话何解?西番人怎会与我大夏人同源?”萧展当即皱起眉头,这超出了他的知识面。
西番人身材高大,棱角分明,高鼻梁,高眉骨,眼珠深蓝,与大夏人相貌完全不同。萧展着实无法将其当成同族之人。
这就是身处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了后世华夏大地上可是有五十七个民族的,并不止汉族一支。
张玉郎沉吟了一会,决定给萧展普及一下民族知识:“老萧,实际上经过两汉之后数百年的混乱,各民族进行了大融合,汉人的概念已经发生了本质上的改变。
“所以看待华夏文明,不要用狭隘的目光,而应当将中原文明、草原文明、雪域高原文明,丛林文明全部包含在内来看待。
“更进一步的说,根据史记等史料的记载,包括鲜卑、突厥、匈奴,吐蕃,天胡十六部,以及更早的鬼方、山戎、猃狁、东胡等民族,还有后来的乌桓、吐谷浑、契丹、女真等民族,其真正的祖先都是夏商周时代所形成的部落分支。
“在农耕文明形成之前,华夏以游牧文明为主体,华夏实际上就是多个部落的联合体。
“随着农耕文明的壮大和发展,大部分人都进入了帝王制的社会形态,这是我们汉民族最早的起源,但是,还有另外一部分人保留了之前的游牧文明,他们遵循着原先的生活模式逐水草而居,漂泊在两河文明的四周,逐步形成了南蛮、东夷、西戎、北狄等各大游牧部落,进而发展成汉民族以外的少数民族。
“所以,追古朔源,我们的祖宗实际上是同出一脉,华夏文明是在分与和的周期性中发展前进着,直至永远。”
说这话时,张玉郎表情神圣而崇高,语气沉稳,脸上仿佛写着“在我渊博如海的知识面前,老萧你还不五体投地拜服?”
这萧展愣神道:“大人言之有理,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属下以为大人被皇上附体了。”
顿了顿,他疑惑道:“大人,这女真,契丹是那里的?属下怎没听过?”
现在他们还没出现呢张玉郎岔开话题:“老萧,你见过皇上吗?”
萧展点头:“属下位卑人轻,虽不曾当面见过皇上,却有幸在百步之外,远远的看了一眼。”
“有何感触?”张玉郎追问。
萧展在马背上挪了挪屁股,笑了笑,朝着北面拱手说道:“圣上风采斐然,气度不凡,有明君之姿与大人长相颇为相似。”
“每个见过皇上与我的人都这么说。”张玉郎微微颌首,不再言语,看着行走在官道上蜿蜒如龙的队伍,出了神。
长安府衙,后堂。
快班王统领走进来,恭声道:“尹大人,武功县银龙卫头领老陈来了,押解着一男一女,现正在外面候着。”
闻言,尹正德合上卷宗,起身道:“出去看看。”
回到京城,张玉郎将马车开回南灵伯府,而后骑着四不像,载着长平公主径直入了皇宫。
这次进宫,一向大成皇帝复命,禀告武功县事态进展。二来送还长平,接走闫小五,前次走的匆忙,将她留在皇宫里了。
云秀宫前,长平公主依依不舍下来马,注视着张玉郎离开,而后开心的在宫女的服侍下回了寝宫。
御书房,大门禁闭,两名近侍拦住张玉郎,恭敬说道:“张大人,皇上不在此间。”
大成皇帝素来勤政,大白天的,不在早朝大殿就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今天这是偷懒了?张玉郎和颜悦色问道:“可知皇上在何处?”
左侧近侍规规矩矩回道:“卑职不知,张大人到别处寻一寻吧。”
张玉郎摸出两张面额一百的银票,分别塞进两人手中,“现在知道皇上去哪了吗?”
两名近侍交流一下眼神,右侧那人恍然道:“大人,好像有那么点印象了,容卑职想一想,皇上去哪了呢?”
你们俩居然敢敲诈我张玉郎又摸出两张银票塞过去。
右侧近侍一拍额头,“嗨,看我这记性,张大人,皇上去了紫菱宫。”
张玉郎面无表情点点头,转身往紫菱宫去。
“大人,不可啊。”两名近侍连忙拦住他,劝道:“大人千万莫要去寻,皇上会不高兴的。”
本来,臣子闯内宫,两名近侍是绝不会多嘴的,一来臣子们进不了内宫,二来就算进得了内宫,万一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风景,嫔妃们枕头风一吹,臣子们人头就不保了。
但张玉郎是个例外,一来他有御赐玉牌金牌,可以直入内宫。二来就算他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大成皇帝大概率不会杀他,反而会追究其他人的责任。
比如,是谁把皇帝的行踪透露了出去。
这就关系到两名近侍的身家性命了,所以他俩才会多此一举,劝张玉郎不要去紫菱宫。
左侧近侍劝道:“大人,天不早了,大人还是明日再来吧,”
右侧近侍暗示道:“最近紫妃新习了一种巴渝舞,皇上很喜欢,已有数日不来御书房了。”
言下之意,这会皇上可能正在跟紫妃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张玉郎这时候去,惊扰了圣驾事小,万一让大成皇帝一蹶不振,那两人的脑袋可就难保了。
张玉郎坚持道:“可是本伯有要事需禀报皇上,拖延不得。”
两名近侍对望一眼,一脸肉疼从袖口摸出还没捂热的两百两银票,还给张玉郎,而后垂下头,不开心了。
看到两人彻底后悔刚才的勒索行为,张玉郎暗暗一笑,这才哪到哪?
他继续说道:“不行,事情有些急,今日必须得找皇上。”
两名近侍咬咬牙,各自又从袖口里摸出两张面额百两的银票,递过来。
张玉郎坦然接过钱,四下张望一眼:“啊呀,天色确实不早了,还是明日再去寻皇上吧。”
说罢,转身往宫外走去,转过拐角,立马调转方向,直奔紫菱宫。
望着张玉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两名近侍长长松了口气,左侧的近侍埋怨道:“都怪你,直接说不知道就完了,还想贪墨张大人的钱,这下好了,钱没到手,还倒赔出去二百两。”
右侧近侍惭愧的低下头,啜啜不语,忽然有些想念没入宫前的岁月。
那时候虽然穷苦,却不会在不经意间就挨一顿毒打。
宫里的社会太复杂了。
紫菱宫。
大成皇帝心情愉悦的坐在软席上,望着身段妖娆,正在翩翩起舞的紫妃。
张玉郎在武功县的所作所为,他已经知晓,破了耿青案,还抓住了两个西番潜伏者,收获一尊气运鼎,还明里暗里削弱了一家独大的王家,另外还拿回来三千装备精良的骑兵。
收获满满!
要知道,长安府下辖八县分别盘踞着关中八大姓,如果按照这样的操作依次来一通,那朝廷岂不是凭空多出来两三万骑兵!
这些兵马不但能令朝廷实力大涨,还不用花费库银给养。
诸多喜事当前,可浮一大白。
想到得意处,穿着宽松私服的大成皇帝哈哈一笑,满满饮了杯酒,招手示意紫妃过来,坐到他腿上。
两个年轻男女只近距离对视了一小会,就天雷勾动地火,旁若无人拉开了较量。
数名宫女见状,齐齐跪于两旁,低头等候着。
大成皇帝忽然有种天大地大他最大,主宰了整个世界的感觉,
张玉郎就在这时候闯了进来,提着刀,神色匆匆,而后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一幕。
兀自忙碌中的大成皇帝并没有察觉,侧方又多了一个围观者,身为皇帝,他其实没有多少自由,从登基那一刻起,就失去了隐私,就连上茅厕,都有人跟在一旁候着。
因此,多一道锐利的视线围观,虽然令他略微有些不适,却也没有多想,只大马金刀坐在软席上,健壮的双臂用力的将手中之物抛起
跪在两侧的宫女与紫妃都看到了张玉郎,前者是身份低微,不敢吱声。后者是身不由己,气息正急,吱不了声。
羞涩难堪的紫妃索性双眼一闭,假装自己不知情。
好在两人都穿着衣衫,倒也没有暴露什么。
张玉郎默默计着时间,约莫二十分钟左右,见大成皇帝的双腿猛然蹬直,这才出声道:
“皇上,臣回来了。”
宫内一片安静,只剩当事双方的剧烈喘息声,处于飘忽状态的大成皇帝茫然僵直,没有做出回应。
张玉郎摆手示意宫女们下去,决定给大成皇帝留点颜面。
周树人说过:在自然界中,脸皮的总量不变,有人风光,就会有的人丢脸,一个人社死的时候,在场的人越少,颜面受到的损伤就越小。
丢脸给一个人与丢给一群人是两种概念。
张玉郎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皇上,臣回来了。”
大成皇帝仍旧没有回应他,只是喃喃自语道:“奇怪,朕好像听到玉郎的声音”
不是好像,是真的,我就在你身边张玉郎轻轻拍了拍大成皇帝的肩膀,第三次提醒道:“皇上。”
大成皇帝猛地打了个激灵,急转过头,目光惊疑的望过来,见张玉郎立在一旁,神色几度变幻,沉声道:
“张爱卿何时来的?”
论脸皮厚度,我不如你多矣,见大成皇帝一点都不尴尬,张玉郎也压下尴尬,如实回道:“有幸全程目睹陛下雄姿。”
“哈哈。”大成皇帝干笑一声,似乎不像就这个话题多说,岔开话题道:“爱卿此次武功县之行可顺利?长平可曾制造麻烦?”
“脱皇上与长平公主的服,还算顺利。”
两人当即旁若无人聊了起来,全然当紫妃不存在。
缩在大成皇帝怀里的紫妃极度尴尬,想走,又怕起身的时候走光,待着不动,自己又羞愧难当。
她是名门之后,婉约守礼,此时此刻,与大成皇帝蹲伦被撞破,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看到张玉郎进来那一刻,她本以为社死的会是大成皇帝,没想到最后,小丑竟然是她自己。
这也充分说明一个道理,只要脸皮够厚,尴尬的就是别人。
在场三人,两个长相极度相似,脸皮厚度也相当的男人,此刻谈笑风生,尴尬的人就成了她。
恰好此时,紫菱宫内忽然刮起一阵微风,吹动紫妃轻薄的衣衫,借着窗口照射进来的落日余晖,张玉郎看到,眼前一片耀眼的白皙。
略有些平张玉郎默默点评了一下紫妃的身材,提议道:“皇上,不若让紫妃先退下。”
“也好。”大成皇帝点头:“爱妃先回避一下。”
“”
紫妃连忙起身,宫裙薄纱铺散开来,遮住身姿,匆匆掩面而去。
大成皇帝不动声色起身,整理好仪容,这才神色不悦道:
“你啊,来也不通传一声,紫妃现在肯定很难过,朕的妃子,都被你看光了,念在你这次有大功劳,朕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张玉郎申辩道:“皇上,您可不要冤枉微臣,臣连紫妃的正面和反面都没分清。”
你是在嘲讽紫妃胸小?大成皇帝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正要喷他两句。一名宫女急匆匆跑来,跪在十几米外,声音颤抖说道:
“皇上,紫妃悬梁了。”
大成皇帝脸上神色瞬间凝固,很快恢复正常,问道:“人救下了吗?”
“救下了,可紫妃哭哭啼啼,还在寻死觅活。”
这是冲我来的张玉郎心下一凛,不就看了你一眼,这就要置我于死地了?
大成皇帝摆手吩咐道:“好生照看着,退下吧。”
宫女唯唯诺诺领命而去。
君臣两人对望一眼,仿佛在照镜子。
张玉郎看着大成皇帝,就像看到当了皇帝的自己。
大成皇帝看着张玉郎,脑海里尽是自己没当皇帝时,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样子,张玉郎就是另一个版本的他。
每个人都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他身为皇帝也不能免俗。
所以他不打算惩治自己。
大夏小衙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