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勋和上官雉二人站在庭院中央,像是神道旁静默的石像。无风,却有莫名的气息在涌动。
抬手,一枚短箭应声而发。
元勋这一箭来得并不突然,上官雉身子一侧躲了过去,随即脚尖一点整个人如平地被风扶起的纸鸢一般轻巧的落在屋檐上。
“好!”元英大声喝彩:“这轻功果然了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世子既要看太华轻功,现在可满意了?”上官雉在屋檐上对元勋说道。
“太华轻功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以上官公子的修为,怕不止如此。”元勋话还没说完突然在弓弩上同时搭上三把短箭,瞬时三箭齐发。
这三发短箭几乎将上官雉退路全部封死,他退后一步将身体腾空翻转,落下来的时候脚尖踢走了正中的短箭,并借短箭的力将身体稳稳落下来。
被他踢飞的短箭回射向元勋,元勋立即抬手以弓弩为盾直接挡住短箭。
箭与弩相交一刻火花蹦现如星辰流动,小小庭院里恰似华光绽放。看的众人一时都愣在原地。
元勋再次以极快的速度搭上三只短箭,抬手,射出。
上官雉,我看你到底要躲到几时。
已连接元勋两招的上官雉感到肩膀的伤口再次裂开。
躲吗?
在刺心的疼痛中他抬眼看去,那三道箭袭过来的电光石火间,一双晶亮的眸子水盈盈的看向自己。
上官雉几乎不加思考,沉心运气后将右手抬起汇聚真气,在短箭射到眼前的一刻双掌叠合,硬生生将三枚短箭打散。
短箭被真气弹回到庭院一角的团香杏树上。杏花受短箭震动,花瓣凌空散落,一时间庭院里如深冬飞雪。
几片花瓣迎着元浠的面飘来,重重撞在她的胸口上。
在一片洁白的纷乱里,元勋再次抬起手。
元浠随即起身,顷刻间已站到元勋面前紧按住他的手腕。
“世子只想看太华轻功,还是点到为止吧。”
握在手里的箭弩贴着元浠的脸颊,元勋微拧着眉越过她看前方:上官雉背着手站在屋檐上,玄色袍子与身后的墨色天空融为一体。
“是。”元勋缓缓放下箭弩,挪回眼睛看着元浠:“太华轻功果然如飞鸟行云间,元勋拜服。”
上官雉轻飘至地面走到元浠身边向元勋拱手:“世子过奖。在下也只是略通皮毛罢了。”
元浠转身走回座位却并不落座:“元浠有些不胜酒力,想去走走。”
“公主请便。”
元浠点点头转身走进围廊。她的影子印在薄纱上,最后又消失在尽端。
元勋刚把酒杯端起来,只见裴月姚端着一个青瓷莲花碗走到自己面前轻声说:“世子刚比试过,还是喝碗清酪吧。”
元勋一怔,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世子?”
元勋回过神,接下青瓷碗认真看着裴月姚的脸点了点头。
另一边的元英对上官雉五体投地,上官雉刚一落座立马凑过来:“元英对上官公子实在佩服,改日一定要请公子来我府上做客啊。”
“恭敬不如从命。”
荣亲王府花园小径两侧密密的种着琴竹。还未到盛夏,竹叶还是细小淡青的模样,所以月光自在穿行在竹子间,小径上投下一道道竹竿的影子。
如果是平日,这真算得上是曲径通幽。但一想到崔尚宫的事,元浠不自觉害怕起来。突然间,看见前方有微黄色光芒隐隐显在竹子间。
是一座房舍。
元浠顺着光亮疾步走去。穿过小径,在尽头出现一个小池塘,房舍建在池子中央,有一座小巧的木桥与池边相接连。
虽然以前来过荣亲王府,但记忆中却并不存在这座池中屋舍。
月色下,浅色的屋面温柔的迎接洒在它身上的银光,就像一株遗世水仙安静的立在水池中央。元浠走到桥边,只见围着的屋舍四周都种满白芍,只是细看才发现这些芍药比一般白芍要大许多。
正准备踏上木桥,元浠却突然闻到一股清冷的香味,令她全身一震死死盯住前方的屋舍不敢再向前一步。
是夜闯渔阳殿的人留下的香味。
而此刻木桥尽头那扇精巧的木门,像是最深的深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却也牵动元浠内心最大的疑问。元浠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向前走去,眼前突然一亮。
木门打开了,一个人逆光站在门内。
元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父王。”
元浠愣在原地喃喃道:“荣亲王?”
门内的人缓缓走出橘色光亮:“荣亲王参见公主。”
元浠仔细看着站在小桥中央的荣亲王:曾经挺拔的身姿如今变得弯垂,以前雕刻一般的五官也布下了细细的皱纹,唯独那双眼睛还存着些许昔日的光亮。
“皇叔·····”眼见父亲的亲兄弟如今这般模样心里本应难过,可元浠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惊恐。
“元浠长大了,不是以前的小姑娘了。”荣亲王声音也变得沙哑。
“父王,您身体不好,大夫嘱咐不可以随意出来。”
荣亲王缓缓抬起手:“公主来了,我怎么还能不出来相见。”
“元浠打扰了皇叔休息,皇叔快回去吧。”
荣亲王咳了两声:“好。公主,老臣告退。元勋,好好招待公主。”
“是。”
“请皇叔务必好好保养身子。”
荣亲王点点头,转过身缓步走回屋内。
眼见屋门慢慢合上,元浠与元勋走回小径。
“皇叔的身体已经到这般地步了吗?”
元勋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皇叔身体不好,为何还要住在池子中的屋舍?”
“母亲曾在这萱草塘里的小丘上遍植祁连白芍。自她去世后父亲说要守着母亲,便在小丘上盖了一间屋舍,长久住在这了。”
“萱草塘?忘忧萱草慢红妆。皇叔对王妃真是用情至深。”元浠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缓“世子刚才说的祁连白芍是屋舍边种的那些花吗?好像与一般的白芍有些不同。”
“是。祁连白芍是祁连山脉特有的一种芍药,因为生长在雪域所以香气幽微,闻起来好像带有白雪的清冷。母亲喜欢芍药花,祁连白芍是她出嫁时带来王府的。这种花并不好饲养,所以在长安并不多见。”
元浠点点头,手不自觉的攥紧身侧的裙角。
原来如此。
“公主。”元勋顿了顿说道“刚才与上官公子的比试,还是得罪公主了。”
“哦?世子为何会这么想?”
“上官公子毕竟是公主的同门。”
元浠强打起几分笑容:“不过是武功切磋而已,世子多虑了。”
“公主不怪罪就好。”
二人走过小径回到庭院,元浠摊开手掌发现掌心满是汗。
元英与上官雉二人杯盏交错笑声不断,看到元浠与元勋二人回来了,连忙起身:“元英多谢公主。”
“哦?世子要谢我什么?”元浠笑着问。
元英拉起一旁的上官雉:“我与上官兄十分投缘,实在是相见恨晚啊!”
元浠发现上官雉被他拽起来的时候眉头一紧,随即舒展开来:“不单要谢公主,更要谢荣亲王世子,要不你我二人不知哪年月才能相识。”
元勋听罢一笑:“看来我今日真是成全了一桩美事。”
“对,元勋,我要好好敬你一杯。”听元勋这么说,元英反而愈发来了劲头直接端起了酒杯。
“元英这么好的兴致,我看着也替你高兴。”元浠笑着道“不过宫门要落锁了,还是改日再饮。”
“公主说得是。”上官雉连忙道“世子,改日我亲自到府上咱们再叙。”
元英虽然醉了,还是会看些脸色:“好,那上官兄一定要来啊,我等你啊。”
众人随即起身拜别。元浠虽再三让人留步无须出门相送,但元勋毕竟是东道主,还是亲自送到府门口。
元浠先上了马车,元勋在一旁跟上官雉说道:“元英觉得与上官公子是相见恨晚,我也有同感。”
“我就当这是世子对我的夸奖了。”上官雉一笑,随即也上了马车。
元勋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眼里露出一道寒光。
直到走出这条长街,元浠对着身边的萃儿说:“夜里路不好走,你去帮车夫盯着路。”
萃儿虽然听的有点没头没脑,却还是应了一声,拉开盖帘坐到车夫旁边去了。
盖帘一放下元浠急忙坐到上官雉身边:“怎么样了!”
“裂开了。”
元浠听罢急忙拉开座椅下暗藏的小匣,里面叠着几枚干净的方巾。
轻轻解开罩在外面的袍子,元浠发现血已经渗透他的夹衣,暗暗的阴了出来。
“忍着点。”元浠用方巾缠住伤口的位置防止继续流血。
上官雉靠在小窗边看元浠仔细的为自己包伤口,元浠抬起头:“元勋已经怀疑我们就是夜入荣亲王府的人了。”
“我当然知道他怀疑了。”
“既然知道还与他比试!”
“我们夜入荣亲王府的时候,他就知道那几箭已经伤了人。所以今天他出手招招狠辣,若比试他兴许还会忌惮三分,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
上官雉没有回答,静静靠在马车窗边。车窗小帘偶尔的飘动送进来几缕微弱的光亮,上官雉的眸子在那光亮里幽深如戈壁黑玉,待元浠想看清那幽深的时候,他突然把脸转过一边。
“你去了荣亲王府的内院,可有看到什么?”上官雉挪动了一下身子。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元浠,她急忙说道:“上官雉,夜入渔阳殿的人应该就是荣亲王府的人!”
“什么?!”
元浠立即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上官雉听了之后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你说刚到池子小桥边,荣亲王便把门打开了?”
“是啊。”
“大事不妙!”上官雉听罢急的一拍大腿,却不想又扯动了伤口,疼出了一头的汗。
“怎么?”
“你修习太华轻功走路也与一般人不同,几乎可以悄然无声,即便是武功高手也不容易听得出。荣亲王患病多时精神一定大不如前,怎么能轻易知道有人接近自己的住处!”
元浠顿时僵住:“荣亲王······难道他?”
“他在装病。”上官雉轻轻说道。
一时间,她感觉车内如同冰窖。
过了半晌,元浠恍惚的看着上官雉:“荣亲王为何如此?”
上官雉静默不语,从他的眼神里元浠明白自己真是多此一问。能为何?还能为何!为的不就是那个宝座!
荣亲王称病避人躲在府内这么多年,连太皇太后也被他瞒了过去,就凭这份心思和隐忍,若真要夺位的话元宸哪里是他的对手!
从心底涌出的惊恐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底,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看着元浠的样子,上官雉把手伸过去轻柔的覆在她的手上。
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元浠回过神,转动眼珠看着眼前的人,竟一时无语。
马车有节奏的行在路上,那哒哒的声音一下下敲击着元浠的心脏。
“公主,护国镖局到了。”萃儿的声音从盖帘外传来。
上官雉听到后随即起身,元浠在一旁微微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
“没事。”上官雉好像知道元浠要说什么似的,轻拍了拍她的手。
元浠耸紧的肩膀旋即垂了下来,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