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黑透,龟兹王宫里,已经早早点起了琉璃灯盏。
一名身着绿裙,梳着双髻,看上去十分机灵的侍女利索地剥开石榴皮,掏出粒粒晶莹如珠玉般饱满的石榴籽,放在琉璃盘中。
坐在她对面的公主看上去正是待字之年,身着一件华丽的金线刺绣宝莲纹胭脂色罗裙,颈上层层叠叠地戴着多宝珠链,举止娴雅,纤纤玉手拿着一只精巧的银勺子吃那石榴。
“殿下,今日是王后娘娘去大寺吃斋的日子,不来咱们宫里。殿下可想做些什么?要小青传乐人进来排曲子吗?”那侍女笑嘻嘻地问道。
梨月公主掩嘴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说,“排了那么多遍,本公主听得都腻了。来来去去总是那么几支曲子,真是没劲透了!最近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一旁打着扇的圆脸黄衫侍女讨好地说:“我听宫门口的侍卫们说,最近城里乐舞坊来了几个撒马尔罕的舞姬,跳的胡旋舞可好看了。”
公主一听来了精神,放下银勺子,站起来旋了几个圈,说:“那些胡旋女能一连转几十个圈子,戴的纱飞起来就像火轮一样,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那圆脸侍女见公主喜欢,更加想要邀功,添油加醋地把她听来的都讲给公主听,“天竺舞也有,还有一种肚皮舞可更有意思了,听说是安息来的舞姬,跳得可好看了,连肚皮都会动呢。”
梨月想了想说,“这岂可错过?咱们今日就去看胡旋女跳舞吧!”
那年长一点的侍女小青赶紧说,“那些胡女舞姬都是在乐舞坊供人取乐的,殿下怎么能去那种地方看她们跳舞。”
梨月听了不以为然,“那有什么,以前乌孙国的太子和公主来龟兹,本公主还特地带他们去乐舞坊观赏乐舞呢,可把他们看得羡慕不已。”公主故意不提那回乐舞坊可是特地关了三日。
“可是那乐舞坊里都是些男人,殿下怎么能跟他们混在一起呢?”小青担心地说。公主手一挥,“你就不懂了,乐舞坊的楼上有隔开的单间,咱们不用和那些男人挤在一起。”
“去年璇姬郡主过生辰,不是也约了一班贵女主子们去乐舞坊看过乐舞嘛?小青姐姐就是爱给我们做规矩,”圆脸黄衫侍女撅嘴道。
西州风气开放,世家的女郎出游也不是什么骇世惊俗的事。
“好啦,你们不要吵了,咱们有王宫的侍卫们跟着,怕什么?”殿下摆摆手决定了,谁也不敢扫了殿下的兴,毕竟在龟兹,这位要星星便有星星,要月亮也得派人去摘下来。
这龟兹城最出名的乐舞坊仿中原风尚而建,雕梁画栋,有三层楼高,是西州数一数二的销金窟。过路的商贩在这里挥金如土,释放千里跋涉的苦闷,其中也不乏城中的达官贵人。招呼服伺客人的小厮和舞女见惯了各色人等。轻纱幔帐遮挡的走道间,碧眸胡髯的安息人、黄眸卷发的粟特人、皮肤黝黑的吐火罗人擦身而过。
这几日有新来的胡旋女献舞,客人比往常更多。梨月公主带着一班侍女和仆从,乐舞坊见他们一行来人的排场,哪敢怠慢。公主的人占了楼上最贵的雅间,酒水瓜果如流水般奉上,一起观赏那胡姬左旋右旋,振臂起舞。
这时看客中一片纷纷叫好。只见那胡女腰肢柔软,眼波流转,衣裙飞舞,双袖舒展,如飞星逐月,又如当空飘雪,梨月看得十分入神。
这些舞女远离家乡无非为了生计,有不少是被人买卖拘禁了来做生意的女奴,各有主人经营,全然由不得自己。乐舞坊的客人挥金如土,非别处可比,自然要赚够本。
那胡女摆出的姿势越来越柔软,玉腿高抬若隐若现,一边媚眼斜抛,惹得几个登徒子纷纷叫好,一时间浪语大笑充斥乐坊。小青和小怜啧啧称奇。
乐音稍停,一个撒马尔罕服饰的粗壮大汉拿着铃鼓走上来,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萧定远问燕衡他在说什么,燕衡笑道,他请客人出价买这舞姬献舞,这是西州舞坊常有的节目。当场哪位客人出价最高,那胡姬这一夜就跟随他去。
乐坊主已经告辞,萧定远马上撺掇燕衡出价,燕衡摇摇头笑着叫了小厮来。
弹五弦琴的乐师奏了一段乐的功夫,那撒马尔罕人已经收了不少客人开价,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意思是最高的开价是五十个银币,有没人愿意出得更高。那撒马尔罕人精于此道,鼓动众人争相出价。胡女又在他身旁扭动曼妙腰肢,引得那些狂徒垂涎难耐。一些行走商路赚了钱又多饮了几杯的商贩们纷纷开始加价。
几轮下来,大汉指了指二楼上萧定远隔壁的那一间珠帘低垂的雅间,用胡语表示,那间的客人愿意出五百个银币。众人一片骂骂咧咧。
萧定远和燕衡知道那珠帘后面就是公主,啧啧了一声。这公主果然跳脱,竟然要出钱买胡姬。萧定远偏要她不如愿,当即对那撒马尔罕人用手势比划表示愿出八百银币,燕衡笑笑连连摇头。
“你瞧着吧,那公主一定不肯放弃,”萧定远一手勾着燕衡脖颈笑道。
公主殿下果然不肯就此罢休,又叫了两轮,出到了一千八百个银币,这下看热闹的众人一片哗然。要不是燕衡拉住,萧定远还要继续哄抬价格。那胡人连说了三遍一千八百银币,有没有人要加价。终于没人出到一千八百银币以上,那撒马尔罕人心满意足地带着舞女退了下去。
隔壁间里,小怜撅着嘴不满地抱怨,“那两个大梁人真讨厌,这个胡姬哪里值一千八百个银币,他们明明就是故意的!”
“看那穷酸样,我不信他们会拿得出一千个银币!”小青也替公主心疼那些银币,“都够买几十匹好马了!”
“真是欠揍!”小怜气呼呼地说。
两个人一致声讨起讨厌的大梁人来。公主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今日见了这胡姬觉得有趣,想同她私下闲谈,那胡人一开始就说价高者得,没什么好不平的。再说一千八百个银币对公主来说算不得什么。
萧定远和燕衡又喝了几杯便起身准备离开,出门的时候脚步踉跄有意无意地撞到了走道上的几个侍卫模样的人。
那几个正是跟随公主来的王宫侍卫,刚才就看不惯他二人,这下又被这两个大梁人冲撞,更加火冒三丈。
萧定远和燕衡才走出到街口就被四五个侍卫围住了,领头的那个趾高气昂地说了一通胡语,燕衡告诉萧定远“他说要教训教训你们这两个不懂规矩的大梁人”,话音刚落那几个侍卫已经动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