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子?”小含端着热水走了过来,见其一脸慌张,问道。
“哦…小生这、这就去找师父,姑娘您先将热水放在屋中,稍、稍等片刻。”苏熠眼睛看向地面,讲话都不通顺了起来,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小含见状,远远地向院子里扫地的阿红使了个询问的眼神。
阿红一手扶着扫帚,一手挠着头说:“我见苏公子等了有段时间了,想着小姐该醒了,就敲门问了问小姐,她应下了,半刻钟后我才让苏公子进的。”语气愧疚。
阿红是干粗活的丫头,礼节方面不很得体,却是个忠心之人,放苏公子进去,也是想让小姐早些好起来。
小含无奈叹了口气,看了看她,又往房里探了一眼,走入小姐的寝房。
“小姐,您还没醒啊。得起来啦,三少爷请的巫师上门来啦~”小含见自家主子还睡着,笑着上前放下水盆,提醒道。
“什么...巫师…”俞绵揉着眼睛哼哼道。
“上晌给您提过呢,一共来了师徒两人,方才那巫师的徒弟来了,好像他师父在前厅跟老爷夫人说话,命他先过来布置些东西,什么清心铃唤魂符的。”小含走到床边,扶她坐起来,整了整衣冠,又替她细细地梳起了发髻。“阿红敲门问了您,您答了话,过了半刻钟,这才放他进来,可奴婢刚端了热水来,就见苏少爷一脸慌乱地出来,还有些想不通呢。这会儿想是苏公子透过屏风瞧见小姐睡觉的样子了。”
俞绵闻言皱眉,午睡虽最是让人迷糊,但她从小被教授诗书礼乐,不精通却也知晓了不少,说这小丫头睡觉怎么能给男子瞧见呢?
小含知道她有所顾虑,立马解释道:“不打紧不打紧,小姐睡忘了呀,奴婢上午给您换过衣裳了,您嫌麻烦没脱呢,再说这屏风纹路又细,苏公子他看不真切的。”
俞绵缓缓阖上眼皮,悠悠地点了两下头。
“下回还是让阿香守着您,奴婢这才打个热水的功夫,阿红就没守住。还望小姐不要责罚她。”
“这有什么好罚的。”俞绵乖乖地被她摆弄着。
薛丞相薛夫人到了清玉园堂屋。梳妆打扮完,小含便搀着她去了堂屋。
屋内坐了七八个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威严沉稳,身着绣银丝黑色长袍,拨动着茶杯盖,与坐在堂屋右方的一名老人说着什么。
中年男人的身侧坐着薛夫人,那么,他是薛相薛遇了。
俞绵顿时心生敬意。大哥向来以薛相为目标,说他是个有大智慧又心系百姓的好官,还曾用过几篇薛相的政论作为教导她的范本,可惜她道行不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不过,从文中“陛下应以苍生为重,治水患而兴水利,请陛下万事以苍生为首,其余事则次之。”一句,就足以窥见到这位丞相的格局。
若是在一篇普通文书中见到这样的话语,大哥不会如此赞不绝口,要知道,当朝皇帝是出了名的好花钱。当年江南水患严重威胁沽州一带百姓性命,急需国库调银修建水库大坝,卫辉皇帝却执意动用大笔钱财为宠妃重修宫殿,甚至要修建奢华的皇家园林,大司农黄忠一本本奏疏都参烂了,可惜在御史大夫王何上谏惹圣怒被贬至蛮夷之地的前车之鉴下,薛丞相为劝谏皇帝爱民,一面扛着政敌的施压,一面冒着被贬谪的风险,上此文书,其为官为民之心,不得不令人敬佩。加上大哥对薛丞相在文书中所提的治水之方赞不绝口,俞绵也得对薛丞相赞一句“有谋有种!”
此时见到自家大哥口中心中的榜样,她心中难掩激动欣喜,手心不禁微微湿润。
堂屋中交谈声止,大家的目光皆聚在俞绵的身上。
俞绵依着小含的样子行礼。
薛夫人慈祥地介绍道:“杨儿,这位是你三哥请的巫师,万俟大师。这位是万俟大师的徒弟苏公子。”
堂屋右侧坐着三个男人,一位穿着法袍的老人,看上去已是古稀之年,眼神锐利,真有点能看穿邪祟的意思。
俞绵福身。
老人冲她点点头。
老人的身旁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腿边放着一个大布袋,男人面容清秀,穿着一件灰袍,脖子上挂着一串类似佛珠的东西。许是感受到了俞绵的眼神,男人竟脸红了起来,随后又迅速埋下头。
再旁边的男子一身华服,发上的簪子看上去价值不凡,眉眼与薛夫人有几分相似,长相也是上等的。俞绵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丞相府里的孩子。
果不其然,她看过去时,那男子开口:“小妹放心,你三哥我请来的人,一定把你治好!”
丞相府家的孩子真是个个都好看。俞绵想。
万俟大师对着徒弟说了几句话,年轻人便向主位上的二人行了个礼,背着大袋子走了出去。
俞绵被问了几桩事,丫鬟又将医师开的药方一一呈上,大师对此事这般那般一番了解。要是以前,俞绵定觉得这江湖术士是在唬人,但这下,她真怕了,老老实实听着这位万俟大师的安排。
待他们一行人回到她寝房时,屋内已经挂满了飘带铃铛和符咒,窗子尽数合上,两排蜡烛点燃后整齐摆放在屏风背后,屋内一片暗黄色光。
万俟大师领着俞绵到了屏风背后,薛家几人亦想跟进去,苏熠阻拦道:“薛丞相薛夫人,请您二位在门外稍等,若旁人进入,恐会影响师父作法。”
薛丞相皱眉看了一眼里头,担心之色形于眉眼之间。
众人逐一出门,苏熠将门轻轻合上,走入屏风内。
屏风后桌椅被清开,房间中央铺着一张巨大的符咒,俞绵坐于其上,万俟大师用笔在手心写着什么,苏熠手拿一只摇铃。透过窗纸的阳光射在摇铃上,反射在屋中,异彩弥漫,光影交错。他将一包红色粉末撒入热水中,又将摇铃抹上香灰,香灰围着俞绵撒了一圈。
万俟大师将红水抹在俞绵额头上,对着手心,嘴里念念有词,俞绵听着听着,头晕目眩起来,眼皮渐重呼吸渐沉稳,念咒之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此时一阵铃铛声传进俞绵耳朵里。
“薛悉,薛悉。”一道女声在唤她。
俞绵四处去寻那道女声,忽而,一只手按在她的额头,俞绵顿觉额头灼痛,像是那种手中不断冒出烫气,她挣扎摇头极欲摆脱。瞬间,雷雨大起,一阵狂风刮过。
雨打在俞绵身上,异常冰冷。俞绵就这么在雨中熬着,一会儿后,雨停了,她试着睁眼,刺目的阳光闪得她眼前冒黑斑。天晴了。
一名女子向她走来。眼前的画面冒着烟雾,女子的音容不甚真切。
“薛悉,今日祭祖,你为何不在宗堂,跑来这鬼地方?”
悉是薛莹杨的字,家中姐妹兄弟,姨娘叔父皆唤她薛悉。
虽然看不真切,但俞绵听出了她的声音。三叔叔的二房妾室章然,按辈分她长于薛莹杨,但论身份,她是该敬着薛莹杨的。
“薛裘的猫丢了,我替他找。”薛裘是薛莹杨三叔的嫡次子,薛莹杨是好欺负柔柔弱弱的,俞绵可不好欺负,这薛章氏与她向来不对付,是个浪荡的东西。
薛莹杨十岁生日时,曾撞到过章然勾引她爹爹的景象,只觉恶心又害怕,回房她就大哭了起来,一连几日都打不起精神。
俞绵撇嘴,爹爹拒绝那丑女人时可绝了,哪能害怕,笑话都来不及。
“章姨娘皮相次些,人品可不得是次等。”
这,也太冷酷太刻薄了,她喜欢!就是要这样对第三者,况且她章然不过是个妾室,与她娘亲自是比不了的。不自量力。
俞绵想到这,冷笑一声。
章然见状,语气有些生硬起来:“今日祭祖,他哪来的猫?”
“学堂的小兄弟送的,小奶猫,薛裘好奇,天天带在身上。”俞绵调整表情语气,尽量温和地说道。
薛裘给薛家人宠得无法无天,向来不守规矩,这么告诉章然,她会信。
“你倒知道的多。”
“找到了就赶紧回宗堂,马上到小辈拜祖牌的时候了,别让人觉得你不懂事。”章然扭着水蛇腰与她擦肩而过,一股廉价的香味遗留在空气中。
俞绵挑眉,不以为然,接着找起来。
薛莹杨是在找东西,但不是什么猫,而是一张令牌。
太阳晒人,热得她汗津津的,她命小含支开了薛裘,帕子在小含那儿,只能将就用衣袖擦掉汗水。
薛裘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二世祖,八九岁便能翻了天,正是人见人厌、狗见狗嫌的年纪。三叔家上下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是疼得不得了,薛裘又是嫡出,别说在自己家了,就是在整个京城薛氏一族的小辈里,地位也是不错的。
在京城里头,薛裘唯独怕两个人,一个是大他两岁的太子,另一个就是薛莹杨。对这个堂姐,薛裘向来恭敬亦是崇拜。
至于这二世祖是如何给薛莹杨治服的,说来话长。
今日祭祖,薛裘一见着薛莹杨,立马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薛莹杨关心了一番他鼻子上的新伤,又问了问他的功课。薛裘骄傲地说起他最近功课的进步和“光荣”事迹。
在他说得眉飞色舞,比手画脚之时,薛莹杨注意到他腰间挂了一块佩饰,薛裘这家伙上山下河的皮,从来也未见他戴过什么配饰。
“腰上挂着什么呢?”
“啊?”薛裘被打断,也不恼,若是旁人打断他,怕是免不了这祖宗闹上一番。“噢,这个呀,昨日身边的小厮不知哪儿捡的,说这玉一看便价值不菲,献来给我。”
薛裘将其取下,拿给薛莹杨看:“姐姐你看,这上边还画着东西。”
薛莹杨一碰到这玉块,便注意到了玉块正面刻着的图腾,经过年月的打磨,又或者这东西经了许多人的手,图腾花纹已经模糊到看不出什么了。
薛莹杨颠了颠这东西的重量,不只是玉那么简单。纤纤玉指摩挲着图腾,思考着这东西的来历。
薛裘见姐姐陷入沉思,拿过玉块,作势要摔掉“姐姐不必烦心这贱物,我摔掉它就是!”
薛莹杨
正想着,后门角落处的小门被推开,俞绵警惕之心顿起,她想过去拿,却莫名感到一股杀气。震得她起了些鸡皮疙瘩,再细看,门缝处分明就站着一道人影!那个人,在看她!
俞绵吓坏了,拔腿就跑,她也不知道怕啥,但这身子似乎先预见到了危险,竟在微微颤抖。俞绵发誓她跑得比小时候村口疯狗追她时还要快,但那道冰冷的眼神却牢牢盯紧了她。
噼咻!一只箭直直钉在她脚边。
她这下不敢动了,僵硬的身体缓缓转向那人,在即将看到其相貌之际,额头上又感到一阵灼痛。
随即光景变幻,她回到薛莹杨的五岁那年。三个哥哥与长姐一起带着她在丞相府兰亭园里打陀螺,小小的她还不会使鞭子,兴奋地一下跑到哥哥那儿,一会跳到姐姐那儿,激动地拍着小手,看着他们玩儿。
薛莹杨八岁那年,母亲专门请了先生教她弹琴,她弹得双手出血还是弹不好,一时任性在先生面前将琵琶丢在地上,正好被母亲派来送吃食的丫鬟看到。母亲听闻此事,大怒,道是将她骄纵得没了礼法,竟敢这样待先生。于是罚她在先生面前将琴拾起擦净,并罚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