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我的脑海中一下子炸开。
我的恐惧之源,我一直掩埋于内心深处、不敢回想的记忆,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挖出来。
犹记得几个月前的晚上,我站在一个偏僻的庭院里,被一个意图杀死我的杀手用匕首贴着颈。他对我说了一句类似的话,他说,敢逃,就杀了你。
脖颈上的伤痕犹在隐隐作痛。说话时,他离我挨得极近,即使闭着眼,我也能感觉到他在盯着我,如盯着一只垂死挣扎的可笑猎物,那道眼神冰冷而可怖。
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冻结,我甚至恐惧到已经无法呼吸,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直到他离开了以后,我才渐渐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之前种种的熟悉感是为何。我的直觉在害怕,在向我发出警告。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对这个如鬼魅一般的杀手的恐惧,便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他的身形,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一举一动,他一切的一切,我永远不会认错。
那个端酒的侍女、那个和清鹤交谈的神秘人、甚至于……那个在蓝亭郡主大婚时劫持卫侯爷的小厮。那一切令我作呕的熟悉感,都是他。
我想起被我间接害死的长鸢,她的哀号之声仿佛还回荡在我耳边。我想起那个在婚宴时七窍流血而死的女子,那副可怖的模样,直到现在想起依旧是触目惊心。
躺在地上的二少爷还在剧烈地咳嗽着,我的思绪逐渐归位。正欲朝他走去,却发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变得冰凉而僵硬。
“……喂,丫头。”不知过了多久,二少爷终于从濒死边缘缓过气来,他慢慢地支起身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望着瘫坐在地上的我,出声唤了我一句,然后问道:“你可认识那个杀人的风子?”
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不是风子,而是一个脑子清醒且心肠冷酷的杀手。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说出去只会招来更多比现在还要棘手的麻烦,于是我摇了摇头。
二少爷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叫我扶他起来。
当晚,府中便传开了,有风子闯入府中欲行刺杀之事。更早知道消息的夫人则直接下令彻查,但人早已逃出府外。彻查无果后,夫人便直接发卖了当日值守府门的下人。
“那风子据说一早便盯上了二爷,得亏二爷有勇有谋,这才赶跑了风子。”晚上回房后,沉霜对我这般说道,眼中不乏是对二少爷的崇拜之情。
我嗯啊的胡乱应了几句,心底却是一阵苦笑。那个杀手哪里是盯上了二少爷,分明是后者精虫上脑结果险些被反杀。只是不知二少爷是出于何意,竟未将我也一并供出。
我翻了个身,对着墙壁,过去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幕幕轮番在我眼前闪过。脑子里乱得如一团糨糊,就这么对着墙壁瞪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早上起来只觉得身心俱疲。
我匆匆洗漱了一番便赶去长宁处侍奉,却意外地看到长宁身旁站着清鹤。
长宁正在与清鹤笑说些什么,见我来了,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讶:“一夜不见,你如何弄成这般样子?”
一旁的侍女递上一面铜镜,我接过一看,镜中之人呈现出明显的疲态,整个人仿佛都蔫儿了一截。
我向长宁叩头道歉,长宁道:“无妨,只是你需得多注意休息,昨日也见着你状态有些不对,总是在神游似的。”听到这话,我眉间一跳,只是暗道不好,清鹤听了不知会作何想法。
果不其然,清鹤在一旁开口道:“这几日皆是由她侍奉小姐,怕是劳累过头了。不若眼下便让她回去好好休憩,我在小姐这侍奉便可矣。”
长宁觉得有理,便准了我一日的休憩。我叩谢了长宁,正欲退出,却听到身后响起清鹤的声音:
“待我送送念玉姑娘。”
清鹤略略走在我前头,明明比我年岁还小些,个头却比我高出一截。我不知清鹤此番的目的,心下暗暗担忧,莫不是因为昨日的事来找我秋后算账了。
同行了一段路,清鹤却一直未开口说话。我也不好开口,两人便一路沉默着。直到出了庭院,她突然停了下来。
我站在她身后,正胡思乱想着,冷不防地听到前头传来一句话:“多谢姑娘的心意。”
清清冷冷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本就心虚的我被吓了一跳,却发现对方正在向我道谢。
见我有些迷惘,她继而补充道:“听闻小姐说,她赠与我的荷包,花样子是你想出来的。”
断断没想到清鹤会为此向我道谢,我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称无妨。“不过是一点细枝末节的提议,还是小姐心灵手巧,才能绣制出这样好看的荷包。”
“姑娘过谦了。”清鹤语气淡淡的。我有些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对于眼前这位冰清玉洁的人来说,此类的奉承话倒显得太过虚假。
谢毕,她与我便再无话可说,沉默的氛围凝结于周身,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找了个借口便意欲离去。
刚走了几步,清鹤突然叫住了我。“姑娘瞧着伶俐,府外适合姑娘的差事想必一抓一大把,可却偏要入了这奴籍作甚?”
清鹤的意思很明显。入了奴籍,当了这府里的奴婢,生死皆在主人手中。除非主人突然大发慈悲,愿意放给奴仆一纸自由契,否则这辈子都将是个任人随意打发买卖的货物。
我愣了一下,不想她会问出这个问题。转身,对上一双冷淡却好奇的眸子。我反问她:“那姑娘当初又是为何要入府呢?”
她未料得我会这般反问,语塞了一下,而后答道:“……自是无奈之举。”
我道:“巧了,姑娘的答案与我不谋而合。”
若非迫不得已,谁又愿做这低人一等的奴才。
我回到了下人房,沉霜不在。自从我被调至二院后,便没人再能与沉霜调换扫洒的班值,沉霜不得不亲自动手,每日回来直嚷嚷着浑身疼,一头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白日要扫洒,晚上要幽会。没有好的休憩,任是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果不其然,不日后,她病倒了。
杂役丫头在府中是最低等的。拿着少得可怜的月钱,没有主子的庇佑和偏爱。若是生病,不但要克扣本月月钱,还要花费不菲的数目去请郎中抓药。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沉霜,有些于心不忍,问她需要我做些什么。她眨巴着眼睛,眉色之间带着浓重的疲倦。
半晌,她开口,声音低低的:“告诉二爷,今晚我不能去了,还请二爷莫等了空。”
“……”我一时语塞,都这般时候了,沉霜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二少爷,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在我看来,她倒是真有些昏头了。
我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忙自己的事。若可以,我倒真巴不得二少爷空等一晚上。待到灯火初上时,我方想起沉霜的嘱托,便借口找了个空档来到二少爷的住处。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二少爷的住所。与其他主子有所不同,庭院内未曾见到一个传话丫鬟,偌大的庭院内显得有些空落,像是经常打扫却久无人居,颇有几分凄冷感。
我上前来到正中间的主屋,抬手敲了敲门,许久却无人应答。
莫非不在?可连个应门的侍从都没有,当真是奇怪。我正欲离开,却隐约听到侧屋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
好奇归好奇,可这府内秘事太多,若是事事都任由自己的好奇心肆意横行,怕是现在早已死了不止一次。
身为一个小婢子,于情于理,都断不敢贸然闯进,万一撞破了主子的私事,可绝非我能担起的。
然而,有些时候,事情绝非完全如我所愿。正当我准备离开,免得引火烧身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