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却见二少爷倚在门框边，全然一副衣衫不整不可直视的模样，耳尖的一抹红尚未散去。见是我，他皱了皱眉：“何事？”

我呆了一下，随即垂下头，将沉霜的嘱托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他听后并未答话，反而问道：“你与她什么关系？”

不过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罢了。我如实回答。他正欲再问些什么，远处跑来一个仆从，匆匆打断了交谈：“二爷……”

那声“二爷”极为耳熟，我很快便想起他就是夜夜在房门外催促沉霜的那个年轻仆从。

一见到那仆从，二少爷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也不再客套了，劈头盖脸地把他骂了一顿，内容大约是说他连个门都看不好，轻易便能让我这类“闲杂人等”闯了进来。

仆从原本就失了职，也不敢作声。待二少爷语气缓和一些时，方才敢诺诺一二声。

“行了，滚进去，把里头收拾干净。”

仆从哭丧着脸走进了屋内，二少爷将目光落到了我身上：“知道了，让她且休息着。”

我不敢再留，生怕二少爷一个不高兴就顺手拿了我撒气。

回到下人房，沉霜依旧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在得知我已将嘱托传达后，眼神才难得亮了一下。她半羞怯半期待地向我问及二少爷的反应，我顿了一下，想起二少爷凌乱的衣衫和耳尖的微红，半晌眉眼低垂道：“二少爷让你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来才是要紧的。”

对面缄默片刻，大约是见我没了下文，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闷闷的：“会的，谢谢二爷。”

日子一天天过去，沉霜的病却看着一日比一日严重。有时半夜都能听到一阵如牛的喘息声，而有时却又好似死了一般，无论如何叫唤都没有声息。

沉霜一直在床上躺着，扫洒杂役的位置不得已空缺了一段时间，为此掌管杂役事务的姑子也来看过，在里头呆了片刻，不一会儿便捂着鼻子出来。

看到我，那姑子训斥道：“已经病成这般模样，你竟如此包庇。老爷近来身体一直不大好，府内大伙正想办法给老爷冲喜，你们倒好，反倒添了这些个不必要的病气。”

我低声道歉，只请姑子宽限一段时日，待我去府外请了郎中来诊治一二。

那姑子不愿听我多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大夫人请了巫来，已经准备着几日后作法事为老爷驱散晦气。”

她口中的“巫”是一群自称有着“神力庇佑“的异族人，男女皆以白条纹身，扮相怪异，最初这些巫人入京时便引起不小的轰动。凡事遇上神灵，就有了一番神秘莫测的意味。人们皆希望自家能够避祸求福、福运齐天。加之巫人难请，能请这些巫来家中作法事，对于常人而言无异于是增光添彩、有面子的好事。故而请巫祈福驱晦，一度在京城的达官贵人中成为流行之风。

我尚未接话，那姑子接着仿佛在自言自语道：“此时断不能出了差错，我需得上报管家和大夫人，沉霜那丫头的来去，且需由他们定夺。”

我一惊，依照大夫人的做法，必定是会把沉霜逐出府以驱晦。只是，一个生着病、且被主子赶出府的丫鬟会有什么好下场呢？京城本就达官贵人居多，吃穿用度车仆皆是一等一的好，没有人会愿意要一个已经被其他府淘汰的二手物。

我只求她再宽限一二日，莫立刻透露出去。姑子嚷嚷道：“这般替你们遮羞，我是做不来的。你也该晓得要是真等那些巫男巫女来了，可不只是被赶出府这般简单了。”

这我自然再清楚不过。那些巫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他们从来都坚信，火是世界上最纯净的东西，同样也是清除“秽物”的最好办法。

此时病中的沉霜，于他们而言，无异于一个“秽物”。

那姑子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此时不上报给夫人，等待沉霜的，便是来自那些巫的火刑。

只是无论是被赶出府外，亦或是被活活烧死，都绝非好事。任凭我如何哀求，那姑子都持着一副势要将此事传遍全府的架势。

我咬咬牙，让她稍等片刻，继而返回屋内，从枕头下的荷包中取出一些钱，返身出屋交给她。

花钱买得一个清静，那姑子收了钱，倒也不再嚷嚷，只是临走前嘟囔道：“这早晚都要没的人，你倒是好心。”

我没言语，转身回到屋内。此时躺在床上的沉霜听到门响，睁眼见是我，气喘道：“姑姑是要告诉大夫人吗？”

她口中的“姑姑”便是方才收了钱的掌事姑子，我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无事，不过是要你去抓些药来吃，她那处少了人，你需赶紧好起来才能去做事。”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然而沉霜脑子昏昏沉沉的，倒是全信了。于是她道：“唔，是耽搁许久了。我原以为抗一抗便能过去，谁知这次竟这么难受。”

“我去替你抓些药来吧。”我道。

听罢，她想了想，点点头，接着费力地起身，从褥下取出一只包裹，从里头取出几两钱，反复数了几遍，确认无误后递与我：“这个月月钱尚未发，若是不够还劳烦你先帮我垫上。”

我收好了钱，便去向管事的人说了一声，只说是自己有些上火，想出府买些清喉去火的物什。管事的人不疑有他，很快便递与我一纸批令：“明日记得早去早回，戌时三刻便不让进了。”

我接过批令，点头道谢。第二日一早我便急匆匆地拿着批令出了府。

药铺子与卫府相隔了两条街，算不上太远。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我赶到药铺子外，抓了几味平常药材，付了钱，谁知刚一转身，“嘭”的一声便直直地与人撞上。

手上的药材没抓稳，“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我顾不上疼痛，急忙捡起药材，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略含怒气的声音：“你这人，走路不长眼吗？”

我抬头，一年轻女子正站在我面前，我愣了一下，道了一声歉便急急欲离去。

这事本该就这么过去，只是不知那女子应是在气头上，竟不肯放过我，伸手将我一把拦下：“站住！没眼力见的蠢东西！你是哪家的？这般不知礼数！”

突如其来的怒骂教我愣住，我道：“我着急赶路，冲撞了姑娘，自是不对。只是姑娘尚不该口出污言。”

那女子不肯听，只是一个劲地拦着我，嚷嚷着要讨个说法。动静太大，一时间惹得周围人群纷纷注目。

这明显是在胡搅蛮缠。我渐渐失了耐心，一把推开她的胳膊，不愿再与她纠缠。谁知那女子借机抓住了我，双手暗暗使劲，如铁钳一般制住我的肩膀，生拉硬拽地将我拖离了原地。

这女子显然是不怀好意。我拼命挣扎，趁她有所松动时反手甩了她一巴掌。肩膀上的钳制一松，我飞快向前跑去。

然而下一刻，一粒石子从远处飞来，紧接着我的膝窝一软，“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

“你这贱婢，倒是跑得快。”

身后响起那女子的声音，颇有些恶狠狠的。她啐了一口，转身朝一旁停留许久的马车毕恭毕敬道：“小姐，人带来了。”

半晌，马车里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带她过来。”

我被几个人拖到了马车边。

车帘被拉开，我看清是一张娇生惯养的脸。接着，一巴掌落在了我脸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小姐的芳容岂是你这对狗眼能看的？”

马车内的女子未曾看我一眼，端的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我不管你是哪家的，撞了我的人，都得道歉。”

又是一巴掌落到了我的脸上：“小姐问你是哪家的？说话！哑巴了吗？”

我咬了咬牙，迫不得已将卫府搬出，以期能够震慑一二。

谁知那小姐听后发出一声嗤笑：“卫长翡该好好管教一下她的婢女，不过也对，什么样的主子，自当是教出什么样的仆从！”

听到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名字，我一愣，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不待我思索，那小姐便下令，叫她的婢女上前动手。

“你的主子管教不好，那我庄氏便来替她好好管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