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方仪等人风尘仆仆的到了江州城。
之所以要来江州,方仪心想容城是待不了了,别的地方她也没去过,索性跟着这位自称姓铁名鹰的铁鹰前辈来了江州。
听前辈说,瑛姑姑的成衣局斜对着容城书斋,那日在容城东大街上,方仪的困境碰巧落入容城书斋魏北树的眼中。
魏北树,人送外号闷葫芦,容城书斋的少东家,也是位作画不留名的江湖画师。
那日在路上,铁鹰问方仪:“丫头,你和钱小满什么关系?”
方仪回答说是好友,想想又添了八个字:“志同道合,莫逆之交。”
铁鹰道:“志同道合实为难得,你不是那小子的朋友,闷葫芦也不会来求老夫,咱俩也就没这缘分了。”
方仪问道:“闷葫芦是怎样一个人?”
铁鹰笑道:“哼,能不开口绝不开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老夫求他一副画求了三年,这回他欠了老夫人情,不给也不行了,哈哈!”
九月十六。
江州城,夕水街街尾,一间铺子。
铺子外边挂了个幌子,上头写着‘杂货’二字。铺子里靠墙摆着货架,上面陈列着满架的木头玩意儿,有精巧的机关木盒,也有简单的木头玩具。
铁鹰坐在靠里的桌子边上雕刻木头,他左手执刀,用仅剩一根大拇指的右手固定木头。
“前辈,忙着呢?”
方仪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手上提溜着一串吃食,笑道:“城西的酱猪蹄,唐淮楼的竹笋鸭,权记的桂花酿,都买来了。”
“前辈,瑛姑姑她们没回来?那间铺子看来不好盘啊,晌午了都。”
“前辈看样子不高兴啊,等下吃个鸭大腿,吃完什么烦心事就都没了。”方仪笑呵呵的去厨房拿来餐具和酒杯,将包在油纸袋里的吃食摆盘端了过去。
“来,前辈趁热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说完又打开酒壶,倒了一杯桂花酿递到铁鹰面前,道:“来,前辈,喝杯酒解解闷。”
看着桌子上的酒食,铁鹰放下刻刀,斜了她一眼,开口道:“怎么,这点吃食就想巴结我?救你一回是看在闷葫芦的情分上,不指望你报答,怎么还赖在我这不走了?”
初来江州时,方仪借口人生地不熟留在了铁鹰的住处,没想到一住就是小半个月,没提过离开的打算。半个月住下来,方仪对这位前辈有了更多的了解,总之一句话,值得巴结。
方仪腆着一张花猫脸,笑道:“前辈你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肯定不忍心看着我们流落街头的对不对,再说了,前辈你家空屋子这么多,就你一个人住多瘆得慌啊,还有那后院,杂草丛生,那屋子里挂满蜘蛛网,我们来了以后,这屋子前前后后打扫的多干净,这才有个家的样子嘛。”
“我说的对不对,前辈?”
铁鹰咳嗽两声,嘴角隐隐有了笑意。
方仪继续道:“前辈你想啊,有瑛姑姑跟红袖在你这,你每日三餐不用愁了,衣服有人给你做,无聊了也有人陪你说话,多好。”
“你个丫头。”铁鹰摇头笑了笑,方动起筷子,道:“菜要凉了。”
方仪乐道:“前辈请,鸭大腿是前辈的......”
二人吃了一会儿,方仪不喝酒,啃了两个猪蹄。见她啃完猪蹄后不拿手帕,直接往衣服上一擦一抹,就算干净了。
铁鹰皱着眉道:“丫头,怎么说你也是相府千金,这,,还有这脸上化的。”
“早就不是相府千金了。”
方仪搓着小手,笑嘻嘻道:“前辈,跟你商量个事呗。”
铁鹰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丫头没憋好屁,装作没听到故意晾着她。
“前辈怎么不说话?来,前辈喝酒。”方仪好酒好菜伺候着,顺便又提了一句:“前辈,我跟您商量个事。”
“什么事?”铁鹰撕了一口鸭肉道。
方仪的小手搓的更欢。
“我想拜前辈为师。”
铁鹰一口肉下肚,问道:“拜我为师,想学什么?”
方仪道:“学武功啊。”
铁鹰斜眼看她,道:“教不了。”
“为什么啊?”
“你年纪大了,不好学。”
方仪挑起眉头,心道这具身体不过十七岁,骨骼都没闭合呢,转念一想也是,对于习武来说十七的年纪确实不小了。
“前辈,我能吃苦,不怕疼,不怕累,求前辈收我为徒吧。”
铁鹰闷头喝酒,道:“你个姑娘家学什么武功,说出个像样的理由来。”
初见方仪这丫头,就看得出她骨子里野的很,是生来带的,好比大户人家的端庄华贵是贫民百姓穿上华服坐上轿辇,装也装不来的。铁鹰心想,这么个丫头手里拿的不能是罗扇纸笔,拿的就该是把长剑。
方仪吸了吸鼻子,目光熠熠,说道:“我要能保护好自己,也要能保护好我爱的人。”
铁鹰目光如炬,瞧着她,没绷住,笑了出声。
“哈哈,你个丫头,太子妃不当,要学武功,哈哈--”
方仪挠挠头皮。
“前辈,你别笑啊,我认真的。”
铁鹰好半天止住了笑,咳嗽两声,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酒没了?”方仪咧嘴一笑,忙道:“我这就去买,前辈等着啊。”
说完便夺门而去。
入夜,寒露凄凄。
屋子里,方仪坐在桌前,对着桌子上的木盒发呆。
木盒是铁鹰前辈交给她的,称自己教不了她,恐误人子弟。不过铁鹰前辈为她引荐了一人,那人号好贾居士,四十年来隐居于苏州某地,迄今为止收过两名弟子,一是铁鹰前辈,二是乌鸦。
“前辈,好贾居士会收我为徒吗?”
“会。”
“那前辈,咱俩这辈分......”
“......”
听铁鹰说的笃定,方仪总觉得不那么靠谱。所谓的苏州某地,实则在苏州桐林县边上的鸡头米村,是个偏僻到不行的地方。
瑛姑姑在为方仪收拾行李,眼眶泛红道:“小姐,不多住几天么,咱们几个刚安定下来,你就要离开。”
方仪见了,走过去把瑛姑姑搂在怀里,安慰道:“我不是不回来了,姑姑你哭什么啊。今后要辛苦你了姑姑,红袖红莲加上铁鹰前辈,他们三个人要你照顾。”
“不辛苦,我,,放心不下小姐。”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别担心。”
方仪不知道最好的活法是怎样的,她心中念着被一脚踹飞的钱小满,念着妄想一年抱三个皇侄儿的长夏,也念着那个三天不挨打五天不挨骂就浑身痒痒的方伶伶,和那位性格奇奇怪怪长着眉心痣的崔掌柜,她想有朝一日自己回去京城时,故人认识的是她,不是旧时的方仪。
翌日清早,细雨绵绵。
长街上飘着热乎乎的早点香气,灰蒙蒙的青瓦上歇着两只麻雀。
“我走了,别太担心。”
“小姐,一路要多保重。”
铺子门前,瑛姑姑几人靠在一起,一只帕子左右轮着擦。
方仪辞别了他们,背着包袱,佩着长剑,踏上了去往苏州的路途。陪她上路只有一匹黑马,它是铁鹰前辈的坐骑,没有名字,是匹有脾气的壮年马。
也许是不认方仪这个新主人,每当方仪踢马肚催促它上路时,它就哼哼唧唧的在原地打转,非要方仪替它顺顺鬃毛,顺的舒服快活了才肯跑。这憨货要么跑的吊儿郎当,要么跑的追风逐日,所以方仪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春风得意。
江州到苏州,方仪花了四五天时间,跟着在江苏两地跑生意的茶商一家顺顺当当的进了苏州城。进城后,方仪与茶商一家各奔东西,茶商去做他的生意,方仪则找了间客栈住下,寻思着找客栈伙计打听一下去桐林县的路。
进城这天已是立冬节气,说的像那么回事,而苏州城里风和日暖,秋菊开得正好。
方仪住的这间客栈位于城南,不大不小,干净整洁,饭菜味道是苏州城独有的甜咸口。她不太吃得来,饮了几口茶水后便叫来伙计到身前,问了去桐林的路。
伙计是个憨厚小子,告诉方仪说桐林县属于苏州管辖没错,可桐林县在苏州边界上,紧紧挨着梅州,只一湖相隔。去桐林县说远也不算远,毕竟整个苏州才多大地方,要想走近路,打烟树县过去一天路程也就到了。
伙计道:“烟树县那条路叫官府给封了,公子外来的不晓得,几年前,烟树县东边的山头上盘踞了一群山匪,个个身怀武艺,穷凶极恶,早两年间下山抢劫钱财不说,遇到反抗的全杀了,妇女就掳去奸淫。”
方仪问道:“这事官府不出面整治?”
伙计道:“治了,治不了,官府的人没能上山就先叫山匪设下的陷阱害了性命。后来官府一不做二不休把山脚下那条官道封了,自那以后,山匪打劫不到人,陆陆续续的挪了窝。现如今,那条官道是有人走的,不过......”
方仪吃了块豆腐,道:“不过什么?”
伙计道:“前段日子听说山匪卷土重来,劫了几批过路的人马。看公子的打扮是江湖人士,劝公子走另一条路吧,多半日的脚程比丢了钱财要强。”
“好,多谢伙计提醒了。”
方仪谢过这位伙计,取出一些碎钱打赏给了他。
坐的位置靠窗口,外头街边有抱着琵琶弹唱的瞎眼老头,来往的路人有闲钱的就打赏几个,没闲钱的也厚着脸皮听上一会儿。
街市上每间铺子前多少摆上几盆花,有的是人叫不出名字的花,姑娘家两两三三结伴出行,面上的脂粉浓淡相宜,梳着秀气的发髻,耳边多别上一朵花,可真是人比花娇。
方仪朝外面看去,觉得苏州城比江州城要好,要暖和一些,要精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