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桑心跳变快,忍不住就又抓住了旁边无双的衣摆,
这会儿无双都不稀得有反应了。
就这样任她抓着。
他这一年身量有些变化,个头也长高了,但也就一两个指节那么点高度,还不是很明显。
现下他站在与桑身后,因为靠边,半个身子都隐进了阴影中,除了与桑,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崔队长要率队离开了。”
“什么?”
这一声惊喝是夏铉发出的,其他人顿时也都有些懵,可他们还有些疑惑的是,崔赟要率睚眦军走,夏铉居然是不知道的吗?
“鲁先生,崔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夏铉脸色青白的看着他们。
鲁石翁沉默了会儿,然后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夏铉。
夏铉接过,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展开。
但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脸色逐渐难看,到最后把信揉成一团丢进灯罩里时,与桑都把视线给移开了。
“我们原本也想把公子护送到渡过汜水,进了雍州之后再走的,可是……”
“别说了。”
夏铉声音艰涩,“崔队长,是我对不住你们。”
“公子。”
帐篷内突然间落针可闻,与桑等人却一头雾水,这是个什么情况,有人能来给他们解释一下吗?
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能让夏铉都是这个反应。
与桑他们想问,可又知道不该问,所以大家都憋得难受。
帐篷里的氛围有些压抑了。
除去夏铉和鲁石翁、崔赟外,其他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但他们这会儿要是告辞离开,会不会也显得有些唐突?
众人都有些犹豫,而且此时最难受的也不是与桑他们,反而是黄玉。
看他刚刚的惊讶表情,睚眦军要提前离开的事情他很可能也不知道。
因此现下他其实是和夏铉一样吃惊和难受,可他在身份上又没有夏铉难堪,所以此时他为了夏铉着想,还不能反应太大,最起码不能比他大。
这会儿黄玉自然也憋得尤其难受。
坐在他不远处的与桑看着都不由得替他皱眉,但这会儿她也没法啊。
求救似的看了看旁边的陈闱令。
谁知道他老人家居然在打瞌睡?
终于不在高位上坐着了,现在的陈闱令真是越来越像当年在瑞王府花园里晒太阳的那个和蔼老人了。
只是……
您老就算再困,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睡吧,我们也得看看天时地利不是?
与桑有些无语,不过她也不敢叫醒这老人家。
试想一下,要是在一片死寂静谧之中,陈闱令忽然被叫醒,问一句是不是事情都讲完了,可以离开了?那场面得多尴尬啊。
她现在只是想一想都觉得牙酸。
所以叫醒陈闱令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那这边求救失败,就只能看另一边的了,与桑借着喝茶的间隙,看了看身后。
此时清欢已经傻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见与桑看来,她还眨巴着眼睛,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个懵的。
与桑继续往后看,然后就看到无双正靠在未点亮烛火的灯柱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无双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就算有,那大概也是看着她犯蠢时没能忍住的淡淡笑意。
可那都是极清浅的。
现在这个样子才是他平常的模样。
但与桑还是吓了一跳,并且立马转回头去坐好,刚刚无双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吓人的,最起码吓到了与桑。
以她现在对他的了解,自然能知道刚刚他的神情里其实包含了一些冷酷和凉薄之意。
只是为什么呢?
之前发生的事情里,她完全找不到能让他如此的原因啊。
与桑的注意力一下就全转移了。
也顾不得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她这时就在回想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想得太专注了,连鲁石翁喊了她两次都没听到。
“余公子?”
最后还是清欢拉了她的衣袖一下,与桑才总算回神。
“鲁先生,你说什么?”
“余公子,你们还和我们一道吧?”
“那是自然。”
这话与桑说得斩钉截铁,但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陈闱令身上。
她相信陈闱令现在肯定是睡着了的,但她更相信,刚刚鲁先生那句话他也听见了。
所以她一直在注意他老人家的反应。
可从鲁先生问出这个问题,一直到她起身回答,他老人家都没有任何动作,那她也明白了。
鲁石翁微微看了一眼闭目休息的陈闱令,然后就笑道:“有余公子你们一路相陪,也是我等的荣幸。”
“不敢当不敢当。”
“那好,我们之后将会一直在原地等待,等到夏公子在汜水对面的旧友带人来接应了,崔队长才会率队离开。大家若无疑问了,那就请回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与桑是第一个起身告辞的。
随后清欢也把陈闱令叫醒,一行人迅速撤离这个气氛压抑的帐篷。
至于其后从帐内传出的一些叮铃哐啷的清脆碎裂声,他们全当没听到。
砰!
又是一声巨响,清欢都吓得缩紧了脖子。
“公子,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去看一看吧?”
“看什么。”
与桑一把按住她,“夏铉那狗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会儿过去,就是当他出气筒的,更何况他那边此时还有鲁先生和黄玉他们在。
你还怕他们摁不住夏铉?别担心了。”
有与桑的这几句话,就算后面砸东西的声音再响,清欢也只是缩缩脖子,不再提过去关心一下的事情了。
而直到后半夜,营地里才算真的安静下来。
但却没几个人真正睡着。
反正与桑辗转一宿后,在天微微亮时就悄声起了。
清欢昨晚也一样,后半夜才艰难入睡的,但她比与桑好一点,好歹还是睡着了。
这会儿与桑也不想吵醒她,就只是悄悄起身,拿了一件斗篷就掀帘出去了。
外面天色还雾蒙蒙的。
风灯还在亮着,橘黄色的烛火在风中摇晃出温暖的颜色。
让得还有些微凉的清晨,也多了一丝温度。
与桑走出帐篷,在营地周围随便走了走,远处她不敢去,近处倒是可以散一下心。
“公子,睡不着?”
“陈伯。”
出来之前有可能碰见谁,她都想过了,唯独没想到竟会碰见陈闱令。
与桑忙走上前,“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陈伯你身体不舒服吗?”
陈闱令笑道:“老毛病了,不碍事,倒是公子怎么起这么早,天都还没亮呢,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嗯。”
与桑也不对陈闱令隐瞒,直言道:“崔队长忽然要率睚眦军离开,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给夏铉的?夏铉的旧友……难不成是他在陵安的支持者?”
陈闱令看向与桑的眼神里,居然有了一丝欣慰。
这让与桑感觉十分别扭。
怎么说呢,她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啊。
想到这么点事就能让他老人家感到欣慰了,所以她在陈闱令心里到底有多笨?
与桑一头的黑线。
陈闱令慈爱笑道:“夏铉要是在陵安没有支持者,你觉得他怎么可能千里跋涉而来?只因为有云廷的支持?
尽管我夏廷和云廷关系纠葛复杂,近百年来皇室联姻不断。
但云廷毕竟鞭长莫及。
夏铉想要在陵安立足,首先要获得的就是本地势力的支持,就算没有那几个豪族,可也不能断了朝中的联系。而昨日送来的那封信,估计就是京中的表示了。
睚眦军到此就可以停了。”
虽然云廷内里的形势也很复杂,各大势力分化的也很严重,他们根本就没有北荒那样的能力。
趁你病要你命的侵略夏廷一波,掳走无数财富。
可这里终究是夏廷,崔队长他们也终究是睚眦军。
所以到这里,就可以停了。
而相比起其他人,其实与桑对于睚眦军是异族的感觉并不那么深刻。
毕竟这对于她来说,这就是另一个春秋战国。
如今在天下称霸的这几个国家,起先都是从后周分裂出来的。
要她用异族的眼光看夏廷以外的人,真的是有点困难,她更期盼的,其实天下一统!
但实现这个太过伟大的目标的人肯定不是她了。
“虽说早就料想过这一天,但来的这么突然,还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与桑没有说话。
因为这个理她当然也知道,可她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夜很长,可终究有天亮的时候,黎明前总是很黑暗,但熹微永远最迷人。
与桑和陈闱令一起看了一个日出,然后就是营地众人渐渐起身的时间了。
尽管都知道睚眦军即将离开,但现在大家都不提此事。
还是和平常一般,说说笑笑的。
与桑因为一晚上没睡,所以早上和清欢、无双打了个招呼后就回去休息了,这一日天气反而前所未有的好,阳光金灿,风中却难得带了丝丝凉爽的气息。
但这些都和她无关。
等到下午起来,夕阳西下时,空气中又仿佛带上了层层湿气。
又闷又热。
新一轮的折磨开始了。
与桑靠在那块大石头旁,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面容夜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一盏风灯却忽然在她身旁亮起。
与桑无奈道:“无双,你是觉得还不够热吗?后面已经掌灯,我们这就不用了吧。”
无双不说话,只是把风灯又往她身边推了推,确保她任何动作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还把清欢的叮嘱记得牢牢的模样啊。
与桑又无奈又好笑。
刚刚还很低落的心情,这会儿突然就好多了。
她侧身去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她的眼神太有影响力,还是今天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不一样,所以无双竟罕见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
“……”
“我心情不好,你呢?不过我心情不好,看到你就没事了,那你呢?”
“我?”
无双不是很理解的看着她,与桑的大眼睛就弯成了一轮月牙。
“我是问,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不会也和我一样,见到我就能变好,就能没事了。”
这要怎么回答?
无双静静地看着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与桑回以干笑。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喜欢看他无话可说的表情,那小憋屈样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她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的,不用那么瞪我吧。”
“没有。”
“你说什么!”
“我没有瞪你。”
“哦,这样啊。”
与桑又笑了,无双看了她一眼,闭目往后靠去。
见他这个样子,本来已经坐好的人又扭过去了,与桑侧靠着看他,半晌后忽然问道:“你昨晚怎么了?”
“没。”
“哦”
与桑长长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道:“那你昨晚干嘛那么看着鲁先生他们,你别说没有了,昨晚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那眼神忒冷了。”
无双沉默了会儿,说:“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看着鲁先生他们?”
“嗯。”
“那是看着谁?虽然我也很讨厌夏铉,但你平时也没那么看过他啊,难不成是写那封信的人?”
无双不说话了。
与桑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可写那封信的人到底是谁啊?无双又怎么知道信是谁写的?
只是单单一封信而已,却让他们这里翻天覆地了一番,几乎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这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她好奇心快爆炸了,但之后不管她再怎么问,无双都不肯再说了。
他倒是一直这样。
不愿意说的话便沉默以对,从来都不会想着说谎话搪塞她。
因此与桑又再问了两句就也算了。
尽管她快好奇死了,可她更不愿意逼无双,不然岂不成了逼他对她说谎?
毕竟有些事,是真的很难开口。
他有,她也有。
今夜月明星稀,银灰色的月光洒落下来,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朦胧了轮廓,只留下两道淡淡的身影。
此处离汜水还有段距离,但不知为何,梦中竟出现了汜水奔腾怒吼的声音。
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渡过这条大河了。
可等再次靠近它时,与桑却依然觉得难受。
再回陵安,是她和陈闱令一同的决定,不肯更改的决定,但也都是他们噩梦起始的地方。
与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