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书·农战》:“归心于农,则民朴而可正也。”
......
三日后。
清晨。
天已明亮,还有些薄雾顽固十足,挥之不去,幸好此时正值署夏,天气也不冰凉,雾也很难成为激发人生病的因素。
沿着一条平坦的驰道,二辆牛车缓缓地前行着。
驰道两侧的田野已经丰收,黔首们正赶在夏天那微妙的时间点,种下一茬新的希望之苗,期盼一年双收的奇迹,在季秋之后来临,梦想那时稻香四溢,丰谷盈仓,可不喜人?
两辆车架没有华贵的装饰,没有成群俊逸的驽马拉车,本应没那么显眼,但当一望无际的驰道上,只有这两辆“孤单”的牛车后,只顾弯腰辛苦插秧的黔首们只要一抬起头,稍微驻足休息片刻,便也能发现这车架的到来。
...
今日是个休沐的日子,章淳难得清闲,特意带着手下的小吏下乡,熟悉一下旬阳的乡情。
他没有那么多游玩的兴致,他此行的目的,只为了避免自己坐在官寺中僵化思维,看着公文上那冷冰冰的文字,而不知其实那可能对应地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黔首百姓。
用句老生常谈的话说就是:“不解民间疾苦”。
章淳此时手撑着下颌,双目灵动地转个不停,他在车厢里沉思,思考自己该如何待人接物,思考面对黔首时的态度,思考要不要去拜访一下沮良。
“罢了。沮良毕竟是因我冒失逼迫触怒了他,道个歉也是应该。”
自己做了过分的事,做错了事,章淳也不否认,他清楚自己也不是圣贤,有时做错事了,也是正常的。
只是要少错,并且错了之后,把坏的影响降到最低,那才是最正确的认识错误的方式。
章淳把心中的问题想通透,他咧了咧嘴,脸上呈现出一丝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惬意。
随后,他想看看外面那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世界,便用手掀开牛车的窗帘,遥望薄雾下的田野,就像一副宏大的油绿水彩画,让人感觉莽苍旷然至极。
可惜的是,田中没有牛马犁田,没有轻松写意,更没有诗情画卷的浪漫。
只有一早就已经疲累不堪的黔首们,手中麻木地握着铁制的农具,眼中带着除了疑惑,就只剩下深深的敬畏。
黔首们的一生很短暂,他们兜兜转转,可能一辈子就困在这方圆十里的乡土中不得动弹,碰到的新鲜事务也很少,能一睹“大人物”的尊容,对他们来说,或许也算得上是一份荣幸和谈资了。
章淳迎着这些疑惑而纯朴的目光,他不知为何心头一震,仿佛外面的世界已经与他的思想瞬间相勾连在了一起,让灵魂深处颤栗,引起精神层面上的巨大共鸣。
“停——!”
章淳心软了。
他的心面对这些目光,无法再从容淡定,无法再安然落坐,他命令田停下。
章淳麻利地跳下牛车,不顾无论是随行者,还是黔首的不解目光,他毅然沿着田野中的一条条小道,走到黔首们中间,丝毫不顾形象地大声问道:
“你们借的耕牛呢?”
黝黑的黔首们畏畏缩缩,此时他们眼中藏的是畏惧和不解,没人敢上前回话。
只因他们背负的重担实在太多了:身上架着的是严酷的律条,身前面对的是律条的执行者,身后是万丈渊崖,没有路可走了。
只能承受压迫,或者死亡!
为了活命,他们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承受,他们被“驯服”,只要身前律条的执行者不逼迫他们跳下悬崖,他们就还能苟延残喘,就不会反抗,就能一直温顺下去。
章淳没有一次这么愤怒过,尽管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乡间无牛”的场面时,抑制住自己愤怒的准备。
良久后,他见四面寂静无声,只好暗叹一声,走到不远处的一位老农身旁,施礼后问道:
“敢问老丈,县中耕牛都已被你们借走,为何却不用呢?”
老农弓着背,满脸皱纹,他的一生是简单的,不是在劳役,便是在田中耕种,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有机会与“大人物”说上话。
他于慌乱中丢掉手中的农具,沾满泥土的双掌赶紧用破旧的衣裳抹了抹,有些为难地答道:
“这,这耕牛小人没敢借过——”
章淳心中一酸,随之而来的是更极端的怒火,他真想把县内库的人都杀了,好泄他心头之恨。
老农见章淳满面涨红,哑口无言,敦厚朴素的他真诚地说道:
“唉——!咱小溪乡也是有人借过耕牛的,但那牛官府的大人们不给鞭,牛自然也动的慢;咱也怕干的农活多咯,那牛变瘦了,还要罚不少钱,而且借了还来还去也是麻烦,之后觉得还不如人干来得爽快。”
“县里借农具倒是随便借,随便干,干坏了送些好处给仓吏就好,也不过多责罚。”
章淳出身学室弟子,自然知道律法是严格规定耕牛是不能鞭打的,更不能还回去的时候变瘦了,却没想到这些律法,已经严重到完全限制了牲畜在田间的使用。
“这小溪乡所有的士伍,都不愿借耕牛了么?还是只有少许几家?”
老农眼睛一眨,都不需要经过思考,肯定地说道:
“别说咱小溪乡,这董乡,茂乡都很少有人会借咯!”
“多谢老丈。”
章淳很感激老农告知他这些情况,随后,他也不好再耽搁老农耕种,施礼后告辞离去。
回到车上,
章淳的心思很复杂,他虽然相信老农的话是真话,但那些话毕竟只是一家之言,俗话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他还需要仔细查探验证之后,才能下定结论。
强行摁下此事不再纠结,章淳怀着一种奇怪的抑郁心情,牛车也很快就进入到小溪乡中。
......
PS:今天多写了一章,留着会发霉,还不如发了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