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白,知白?”
银杏坊内,天刚蒙蒙亮,便听得几声叫唤从树下传来。等苏野起身,本该借着旬假,在家补觉的吴二公子已经到得门口。
“明志兄为何这般模样?”
打马而来的吴天养,一身寒霜,当是半夜就已动身。
苏野见得,按了按发昏的眉心。
“快随我去大狱,冯炎死了。”
“谁死了?”
吴二公子说话太急,苏野全然没能听清。
“东郊盲女案的凶手冯炎。”
刚听清“冯炎”二字,苏野瞬间睡意全无。套上外套的同时,抓起桌上的梅子酒灌了一口:“走!”
......
“案发现场,可有人动过?”
故地重游,重新回到牧州大狱的苏野,压根来不及感慨,便回头朝双目血红的吕氏兄弟询问。看这情形,俩兄弟应该一夜没睡。
法曹吴冠文,同样铁青着脸。
“......”
闻言,摇了摇头。
“还请王大哥,再陪苏某勘验一遍尸身。”
排查现场的过程中,苏野已经将狱卒的口供翻完,见得仵作在场,便朝他抱了抱拳。
因为盲女案,对苏野颇为信服的王仵作见他开口,眼底闪过一抹希冀。
上前几步,掀开冯炎尸身上的麻片。
“诚如王仵作手札所言,现场没有外人进出的痕迹。”
“无外伤,无中毒痕迹。”
见得王仵作站在身旁,抠着手指等他发话,苏野便也公事公办。毕竟要让仵作扛下这么一桩无头冤案,于理不合。
“......”
作为法宗门生的吴冠文听得,并未作声。
反倒是跟随他多年的吕洪义,直抒胸臆的问了出来:“可冯炎的双眼......”
苏野听得,果然眉头皱起:“若狱卒王大庆二人的供词为真,鬼雾涌起,冯炎便七窍流血。直到双眼被血污覆盖,尸身扑倒......”
红衣少年一面回顾,一面走向墙上的鬼影。
六年前的毕方杀人案,凶手便是将死者藏在墙里。
其后急火炙烤,渗出尸油。
就不知这鬼影内,会不会留有暴徒行凶的线索?
一步。
两步。
众人愣神间,苏野已经到得鬼影半丈范围,吕洪茂跟在他半个身位处。便在此时,危机涌起:《牧州经》内,眸子瘴毒逐日消减的姜婉儿,忽地诡谲一笑。
下一刻,朴刀锵然斩出。
“唰!”
直到苏野斩碎鬼影,吕洪茂方才醒转过来。
兀自瞪着双眼:
墙上的鬼影,头颅眨眼滚落,消失不见。
断开的脖颈处,则多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猩红,沿着墙面缓缓流下!
血腥味,瞬间充满整个监房。
......
“这世间,当真有妖哇!”
应激反应过后,苏野隐约听到了三观崩塌的声音。
“苏老弟,苏老弟?”
吴天养叫了几回,依旧没能得到回应,只得走上前来,摇了摇身着红衣的少年。阴沉着脸的吴法曹,面色更是灰败如死。
--东郊盲女案的罪状已呈,快则三五日。
慢则半个月,冯炎便要赴京凌迟。
恰好能被肃武宗李弘焕,当作天妖乱国的反面案列,昭告天下。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冯炎死了。
“......”
而且当初言之凿凿,说并非妖鬼杀人的少年,说这世上有妖!
案情一旦反复,想必整个牧州官场,和东郊盲女案关联的官员都会无一幸免。轻则斩首,重则全族连坐。
《大肃律.刑名疏议》第十一条。
--凡妄下刑名者,视同欺君。
“也罢,即便是妖鬼,苏某也能将你从坟墓里挖掘出来。”将朴刀还予吕洪茂,苏野回过头来,苦笑着朝吴冠文询问:“如今冯炎已死,不知吴叔作何打算?”
“老夫身为法宗门生,自然得如实上报。”
吴法曹说完,满心苦涩着回过头去。
目光复杂的盯着吴天养。
吴二公子依旧没料到事情的严重性,被老父看得发毛,无辜的向苏野求助。
......
“若这世间,有《大肃律》无法规诫之事呢?”
盘膝在冯炎尸身旁坐了半晌,苏野有了决断:“如若法不可行,不妨听听民心。”
“......”
吴冠文不答。
“还请苏老弟,教我等如何行事?”
终日和刑名打交道,从冯炎暴毙中缓过神来的吕洪义,立刻明白了东郊盲女案的凶险程度。听得苏野还有转圜的法子,当即抢先一步,拜倒在地。
“公告冯炎罪责,求签万民书!”
苏野拽起吕洪义,掷地有声。
为虎作伥者,免不了噬肉啃骨之刑。
即便冯炎已经身死,依旧罪不可恕,便让民心,再杀他一次!
“先生勿忧,吕某定然让冯炎这恶徒,生在牧州,死在牧州。”见得吴法曹依旧忧心忡忡,吕氏兄弟抱了抱拳,便召集一众在场官差议事去了。
“可苏小哥此举,于法不合。”
众官差离开后,狱中大堂内,便只剩下吴冠文、苏野与王仵作三人。法曹大人回眼,去看了看单独关押冯炎的死囚室。
目光游离。
“若世间皆妖鬼,你我亦然。”
苏野没有正面劝解,顿了一顿,方才寒声道:“又如何以寻常法度,去判妖鬼刑名?”
话音落下,大堂内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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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为何从牧州大狱回来,修为又涨了不少?”
从银杏轩醒来,已是傍晚。
想着旬假已经过完,明儿又得去书院,领取离砚先生划拨的府学教义。苏野索性靠在床头,重新探查了一遍《牧州经》。
盲女双眼的浑浊,正逐渐蜕去。
银杏坊的范围,则已经延伸到对街,能清楚看到一街之外,人流如织的食萃楼。
最为明显的,则是他身周肉眼可见的灵气小龙。
--灵气化形,为养气境八层表征。
一旦到得养气境十二层,灵气彻底凝实;加之格物得当,便能冲破自身桎梏,踏入法家九品的开法境界。
“难到是在规劝吴法曹时,触及了格物契机?”
前后想了一遍,苏野却是将注意力。
集中到那句“世间皆妖鬼,你我亦然”的言语上,记得当初,就是此语让缓慢增长的灵气有了波动。
话说此语,并非他原创。
而是从老祖宗那句“英雄无法造时势,唯有时势造英雄”演化而来。
“原来所谓的大势,不过攘攘人心......”
转瞬间,苏野便如醍醐灌顶。
......
“冯炎口中的他,究竟是谁?”
赶早去领府学教义的途中,苏野再度回想了一遍冯炎暴毙时的卷宗,不一会,却是皱了皱眉。
当时在牧州大狱,他只顾着帮吴冠文洗脱罪责。
无心思量此事。
眼下,却是蒙上了重重迷雾。
“若狱卒所说是真,冯炎便是甘心就死。”
“如此一来......”
细思极恐,苏野依稀猜到了更多东西。
“吴明志!”
念头转过,苏野慌忙取到正门,去书院门口等吴二公子。睡眼惺忪的吴天养刚出现,便被他拉到墙角叮嘱了一番。
盏茶工夫,吴二公子惶急着离去。
“啊!”
两刻钟后,原先关押冯炎,如今已人去房空的监房内传出一声惨叫。
与此同时,墙上的无头鬼影也渐次淡去......